今天是腊月八

　　 今天是腊月八
魏建军

今天是腊月八，是一个节日，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母亲最繁忙的日子之一，因为这一天，母亲要盛几个粗瓷大碗的水，放在冬天最冷的地方，让其结成有光泽的冰块，然后拿给父亲看，明年的雨重要会下在村庄的哪一方，接近夏天的时候，庄稼会不会旱在地里，接近秋天的时候，庄稼会不会突然遭遇一场激烈的冰雹，让麦子烂在地里。与地有关的一些事情，也关乎到家里人的命运。
　　我曾看见有一年腊月八的冰块把父母吓得够呛，父亲说看见未来的生活中春天是大风，夏天是大旱，秋天是大雨。“大”不再是个让人贪婪的名词，而是一股邪恶的力量。接下来快过年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皱着眉头，大声地在院门外向着村庄深处咳嗽，而后重重地回到家里，瞅着幼小的我，叹息一声，留一个眉头的尾巴，向着土炕沿的边上给一旁的炉子添上一块煤火。火焰升起来，父亲却还在踌躇着，我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父亲，像是看着一种不可解的生活，那些盛在碗里的水，那些一夜之间冻起来的冰，为什么让我的父亲皱那样深的眉头，以至于火焰升起来的时候，我能听见烟筒里轰隆隆旺盛燃烧的煤时候，父亲只是微微抬了一下他三十多岁的头，他的孩子太小，还无法理解一碗水给予生活的启示，也许在我更小的时候，光亮的冰块所启示的内容被我的父母多次验证，所以才会有父亲这样深的眉头和深重的咳嗽吧。
　　父亲，那年我太小。春天是大风，夏天是大旱，秋天是大雨，是否只是因为我还很小，不能阻挡他们的来临呢？你担心我什么呢？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风是否会刮得小些，烈日是否会变得荫蔽，大雨是否会变成小雨呢？父亲，你难道没有看过村旁的树吗？那些小树，过去我一个小伙伴上去枝干就断掉的小树，过了几年不是可以变成枝繁叶茂、茁壮有力两个人合抱的大树吗？
　　然而在您眼里，我总是很小，很孱弱，很不经风吹。
　　前几天您打来电话，说我妈想我想得哭呢。你没有说想我，你彷佛在转述母亲的挂念，你说，你母亲说她死了都不放心你呢，过几天就是腊月八了，这几年的冬天连一碗好的冰都冻不了，以后的生活越来越看不清了。
　　父亲，这就是您和母亲给我转述的生活吗？
　　您还说，村里人都说你在外头要馍馍呢？你的好多同学都过上了安逸的生活，你这么和自己叫劲要干什么呢？我倒没有什么，你妈却不敢在人前头说起你，她知道你的犟脾气，她知道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她知道那次她被村里的恶霸打伤住医院最后都没有留住你，她说她可以不吃你买的一斤辣椒和二斤蔬菜，她只希望你平安稳定地生活……
　　哦，父亲，我何尝不知道您和母亲的苦？
　　这些年，我渐渐长大，您渐渐老去。感谢每次遇到重大的挫折，每次面对人生的选择，您都在坚定地支持我。
　　这些年，我说了很多空洞的形容词，骗过很多爱我的人，这里面就包括您和母亲。
　　每次我的想法，您都认真听完，只说，你现在大了，你自己决定。
　　可是，在这个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彷佛看见天空像我们家曾经用过的一只粗瓷大碗，青花釉边，被您和母亲敬畏地拿在手里，给我们看明年的收成，那里面有我清凉的未来和燃烧的岁月吗？那里面有我为您二老惭愧地磕的一个响头吗？那里边我们全家幸福美满、团团圆圆吗？
　　想起腊月八，我就想起您，父亲；想起腊月八，我就想起您，母亲。
　　那只碗里的好生活会越来越清晰吗？
　　想起腊月八，想起一些过往的岁月，一些孤独的日子，一些难以下咽的米汤。
　　想起腊月八，也许还想起了一些事，可是父亲，我在流浪途中把很多事情完全弄丢了。如今面对空空的行囊，我推开另一扇风中的院门，一头踏进枯叶满地的黄昏，从院子这头到院子那头，进去和出去的院门大大地敞开，像是打发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告诉你你的路还很远，趁着夜黑，不妨多走一程。

20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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