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春

说春
□ 林文华


在陕南乡下，我们把那些嘴碎的，说话滔滔不绝的人叫做“春倌”。

春倌不是官，是以说春为职业的民间说唱艺人。可惜说春这门技艺已失传多年了，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里也不一定有它的存目，但它却固执地保留在几代人的乡村记忆里。

早些年，春倌活跃在陕西的汉中、安康一线，以及川北、陇东的部分地区。春倌肩背褡裢走村串户，褡裢的一头装着春帖，一头装着主人家的“封礼”，往往是半碗米，或两毛钱。春倌靠一张嘴即兴说唱，“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语言风趣诙谐，演唱和辙押韵。春倌们脑子灵、反应快、见识广博、语言表达能力极强，即使现在的“脱口秀”名嘴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春倌是报春的使者，他们和山谷里、田埂上那些灿烂的迎春花一起，俨然固化为早春的一道独特风景。陕南的春天是东风吹出来的，是太阳晒出来的，也是春倌的一张嘴说出来的。

立春刚过，春倌们就迫不及待地出来送春了。春天的晌午，谁家门口要是忽然冒出个手持打狗棒，肩背褡裢，且嘴里念念有词的人，你千万不要以为是叫花子，那一定是春倌了。主人家赶走狂吠的狗，把春倌迎进堂屋里坐。春倌也不坐，拿眼睛四处一瞅，一张嘴就来词儿：“步步登高行进来，府前三枝梅花开。凤占青山龙占海，家有读书栋梁材……”主人心里乐开花，赶紧给春倌去泡茶。

开场词过后，春倌的唱词就转向主题了。主题因人因事而异，分行业分对象说。是农夫就说《二十四节气春》，是铁匠就说《大炉春》，是医生就说《医生春》……人间七十二行，春倌都有歌可唱，有话可说。乡村人家绝大多数以种田为业，春倌就把《二十四节气春》一家家说下来，背得滚瓜烂熟。什么“七月撒，八月撒，九冬腊月棚棚扎……”春倌口若悬河，尽说吉祥话。他把各类庄稼从种到收的过程说个遍，你不得不佩服他学问渊博。春倌不仅说，而且唱，唱腔大多是《旱船调》。春倌说唱的时候，孩子们一家家撵着看热闹，唧唧喳喳的，乡村依然沉浸在年的喜庆氛围里。

春倌很敬业，不停地说唱。似乎不单单是为讨主人家的“封礼”，因为他喜欢这门艺术，工作起来也就十分地忘我投入。主人家见他说累了，让孩子取来一支“羊群”烟给他点上，他马上就说《烟春》：“春人来到老板家，多谢少爷取烟茶……”接过女主人递上来的茶，他就开始说《茶春》：“多谢大嫂烧的茶，来年得个胖孙娃。多谢姑娘烧的茶，今后落个富豪家……”

喝了茶，春倌就得走。主人家适时送上“封礼”，春倌好去下一家。若是遇上那迟钝或者十分吝啬的主，见迟迟不肯表示，春倌就会提醒他们：“春人说了这半天，还要主人了个愿。”接过“封礼”后，春倌从褡裢里摸出一张黄灿灿的春帖，即“新皇历”，最后一次祝福主人家今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主人家高高兴兴地接了，将它贴在堂屋门口。若再有春倌看见，就不会来骚扰。

春帖木版印制，上有耕牛，下面是二十四节气的内容。它提醒主人家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插秧；哪一天是黄道吉日，哪一天百事禁忌等。时光在春帖上一天天滑过，把鲜艳的黄色漂洗成浅淡的白。甫及腊月，春帖变成一张破旗，在寒风中发抖。来年春天，一张新的春帖又覆盖住暗淡的岁月。

记不得春帖从哪一年开始断了，亦不清楚春倌现在藏身何处，也许根本就绝了种吧。一个不兴说春的春天，毕竟有点荒凉。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艺术，它的消失让人有点心痛！

2011年2月26日（1320字）

作者地址：陕西省汉中市汉台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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