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进村庄的风

　吹进村庄的风
　　城市里那么多高楼大厦，阻挡地风无法施展手脚，东奔西跑、左突右冲总还是碰壁，就像一个来到城里却找不到着落的乡下人。风打定主意要离开人情冷漠的城市。风在城市的上空吹过，带着呜呜的轰鸣声，像一条河走过的声音，只有细心的人才知道那是风溃逃的声音。城里人睡到半夜里，听见风在楼群的上空吹过，才不去管呢！城市的房间里有空调，他们才不稀罕风带来的那点清凉；城市的水泥地上不长庄稼，他们也不关心风要把一片雨云带到什么地方去；城市的人心里长满浮躁，他们更不理会大地上那些被风吹生或吹死的事物。
　　风要到乡下去，那里有等他的人，那里有等他的土地，那里有等他的树木和庄稼，那里有他安放灵魂的地方。
　　风到了乡下总要带点礼物，就像一个回家的人那样，风尘仆仆回到家乡，带点礼物才好拜见父老乡亲。风带的礼物不薄，一点清凉，风离开的日子，太阳统治着村庄，赶大车喊牲口的农民早已无法忍受；风站在村口，钻进村庄，跑到田野，把清凉塞进每个人的袖筒，浸进每个人的肌肤，村里人大声说：“风来了！”激动的口吻就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一阵大雨，没雨的村庄，庄稼低下了头颅，土地裂开了伤口，农人的心里冒起了烟火；风站在村庄的上空，把一阵雨云撕成雨点，洒向村庄，让被灰尘蒙蔽的村庄和山野洗一次澡，让干渴的心灵得到水的滋润。几片雪花，冬天像一个恶魔，肆意地剥去了村庄的衣服，村庄像一个可怜的人站在苍黄的天底下，任人欺凌；风穿过了重重阻隔，带来了雪花，像把棉花和温暖送给了久冻的人，风用雪花把村庄包裹了起来，用棉袄把大地包裹了起来，穿了棉袄的村庄在冬天里也变得摇曳动人，让人充满怀想。
　　风到了村庄里，一定要去看看在村口晒暖暖的那个老人。老人皮肤的皱褶里藏着村庄里的许多秘密，那些秘密是风吹过村庄时带给老人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秘密收藏了起来。风在村庄里跑来跑去几十年，风记得老人还是个孩子，在村庄里玩耍，是风把老人吹了个趔趄，老人骂了句“这招人厌的死风！”，又重新站立起来，蹦蹦跳跳向远处走去；老人娶媳妇了，风替老人害臊，是风把老人的脸吹得比新娘子还红还鲜艳，又是风把那些红和鲜艳吹去，把些美好的事情吹进洞房；老人的儿子娶媳妇了，是风把唢呐声吹得满山野奔跑，是风又把老人的孙子吹到这村庄里来。那时风没有离开过村庄没有离开过老人，老人在风里来在风里去，离开村庄到了山野里去种庄稼时，是风在前面带路；回到村庄把一些谷物藏进粮仓里时，也是风带着老人踏进家门。风什么时间昏了头，跑着跑着就跑出了村庄，当他又沿着山路跑回来的时候，风看见老人老了，风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离开村庄时老人还很壮实，怎么自己在城里打了个转身，老人就老了。风一定后悔，是自己把老人的好多时光带走了，撇在了城里丢在了路上。也许自己不离开老人就不会变老。老人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都逃不脱时间的惩罚。”风明白是时间带去了老人的大好时光。风在老人的身边站了一会儿，替老人理了理胡须，替老人把眼角的眼屎吹去。风想，我一定要去和时间去商量商量，让时间不要快速地在村庄里走过，不要把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带走。
　　进了村庄风却迷惑了。村庄还是原来那个村庄，还是原来的那些树，稠密的枝桠遮蔽着天空，那棵歪脖子柳树似乎也没有多大起更多的皱褶；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青黑的苔藓还在屋脊上爬着，院墙上的拗口，似乎也没有变得更深；乡音还是原来的乡音，人的说话声叹息声一如从前，就连鸡鸣狗叫的声音和牲口走过村路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那时是风吹着时间在村庄里奔跑，但在他离开村庄后，他却不知道时间藏在谁家里了，站在村口，风看不见时间的身影。
　　村庄很安静，只有风自己走过的声音。
　　风听见了有人在院子里说话。风想起来了，这是二狗两口子，那年月，两口子经常吵架，经常说一些互相伤害的话，为了平息风波，风总想把那些话吹走，但他吹走了一些，另一些难听的话又迅速窜了出来，弄得邻居们亲朋们很头疼，弄得风也很头疼。现在风听见那两口子说话也轻声细语了，似乎没了当年的刺头。风想一定是这两口子把时间藏在了家里，把时间当药，愈合了心头的伤口。风吹进了二狗的院子，二狗摊摊手说，我怎么会把时间藏在我们家呢？二狗媳妇也笑着说，当年我们爱打架、爱吵嘴，但现在我们不是好了，我们怎么会藏了时间？
　　德顺老汉赶着牲口从地里耕地回来了。风想一定是这老头子把时间藏了起来，当年这老头子就是个要命的吝啬鬼，孩子掉一块馍渣要发半天的火，邻居家的孩子偷摘了他们家的苹果，也会不依不饶，地上有一根柴棍，要捡起来放进背筐，碰见一块狗粪也要回家拿一把铁锹铲进他们的地里，起早贪黑恨不得把村庄里的财富全部据为己有。风想一定是这吝啬鬼收藏了时间。风跟着德顺老汉回了家，看了德顺老汉的粮仓，看了德顺老汉的地窖，也看了德顺老汉的每一间房子，却没有发现时间的踪影。德顺老汉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骂儿子，儿子带着媳妇进了城里，连跟在屁股后面叫爷爷的小孙子也带走了，儿子把那么多的物什撇在了村子里，把那么多的农活撇在村子里，把那么多寂寞撇在村子里。
　　风进了小红家，这女子当年为了谈对象，没少和家里人生气。小红早已没了身影，但风没有发现时间的身影，小红的父亲说，时间曾在他们家里走过，但他们根本无法挽留时间，要能挽留时间，他们一定要挽留住小红，不要让这女子一气之下走向……风知道小红此刻睡在山野里，和几个土丘在一起说话。小红的父亲哽咽着，红了眼圈。
　　风跑遍了各家各户都没有看见时间的身影。
　　风想，时间一定躲进山野里了。
　　山野有一头老黄牛正在啃青，悠闲地用尾巴驱赶着什么。风说，老黄牛一定是你收藏了时间，要不你怎么这么悠闲。老黄牛哞哞地叫了两声，很委屈的样子。老黄牛说，我耕了这么多地，我只知道耕田，知道累了休息一会儿，忙了就跟着人干活，现在那么多年轻人进了城，把土地和庄稼留给了我们和老人，我太累了，需要休息，我哪儿知道什么时间，我看过日出日落，草绿草枯，我根本就不认识时间。
　　风看见一阵鸟群在田野上飞过。风想一定是这些鸟儿正在驮着时间飞翔。风赶上了鸟儿，鸟儿扇扇翅膀，一脸无辜的样子。鸟儿说，田野曾是我们的乐园，我们也从未想过离开山野，可现在的山野到处是撒过农药的田地，时时还有瞄准我们的猎枪，我们在山野里活得很不开心。风确实没有从鸟儿身上看见时间，只看见也疲累和绝望。
　　风钻进了麦地，他使劲的咯吱着麦子的腰身，麦子笑着直不起身来，附着身子向山梁那边弯去。麦子说，好了好了，我一定说实话。风停止了咯吱。麦子说，我们曾经看见过时间，时间把我们从春天送进了夏天，还给我们送来蝈蝈蝈蝈的合唱，但时间把我们送进夏天就一溜烟走了，我们此刻站在山野里，还等待他把我们送向成熟；要说起来我们也有委屈，有些人撇下我们就不管了，你看杂草早已缠上了我们的身子，我们脚下的土地也越来越没有了营养。
　　风想是不是时间藏在了水里。风跳进了小河，河水哗哗地流出了眼泪，河水的眼泪一片浑浊，风再也没有听见小河的歌唱，再也没有听见水花拍打着水花的声音，水滴激励水滴的声音。风跑进了池塘，弄皱了池塘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但还是没有发现时间的身影，风发现池塘的身影消瘦了，水面上散发出了一股恶臭味，村姑再也不会端着洗盆来到池塘边一边洗衣，一边戏水了，甚至下山的老牛也远离了池塘。
风发现村庄变了，许多美好的东西消失了，不再是自己离开时的村庄。
风有点儿气馁。无精打采地在村里逡巡，他忽然听见谁说，是你在村里走过时，把我们的时间带走了。风定定神，果然在自己的身前看见了时间快速逃离的身影，风放慢了脚步，时间也放慢了脚步，风紧走两步，时间也紧走了起来。风想摆脱时间，但时间却像着了魔似的纠缠着风。
　　风越发觉得自己愧疚了村庄，就站在村口给过往的同伴捎着口信，让同伴告诉那些在城里忘了回家的人，让他们到村庄里来看一看，不然，时间会让村庄变得越来越丑陋，有一天他们会不认识村庄，不认识爹娘，到那时他们后悔也来不及。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1-2-3 23: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