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碎片之四——远去的山沟　　文／匣子

　　　　　　　　　　　 　　　　　　　　　　　　　故乡印象碎片之四——远去的山沟
　　故乡山大沟深，条条沟壑遍布山野，沟上沟下风貌迥异。

　　记忆中那条宽宽的大沙沟，似巨大的犁铧在大地之上犁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沟岸之上两个山村遥遥相望，鸡犬相闻，炊烟缠绕。

　　沟内巨石林立，或静静对立如父子般沉默相望，或相依相偎似恋人缠绵悱恻，或仰或卧妙趣天成。沟底青色的砂石被雨水清洗得发亮，轻轻诉说着我们童年的快乐和浑浊的记忆。曾记得那小小的身影藏在巨石的凹陷处，总是很难被小伙伴发现。有时好半天没有动静，才发现小伙伴全走了，空旷的大沙沟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于是哭喊着跑回村子。几个小伙伴只要捡拾起颇似锅碗瓢盆的石片石块，就开始学着大人样居家过小日子。摘来野花插在小女孩头上便是新媳妇，掐来草叶用石块捣碎就是美食，杯盘碗盏比妈妈的厨房还要齐全。

　　每当山洪暴发，村前那条大沙沟里一条红褐色的恶龙奔腾咆哮而下，水面上不时有扫把、簸箕等家什被卷进滔滔洪流中急速旋转而下。那轰隆隆的巨响如怪兽咆哮，雨水聚集到廊檐下似一股股飞瀑喷涌而下，于是关紧吱呀作响的木门，架起炉火煮上一锅麦子权作午饭，钻进被窝闻着麦香等着雨过天晴之后再去沙沟寻找快乐。

　　内心深处还暗藏着另一条沟，沟岸之上阳光明媚花草繁茂，沟岸之下阴森恐怖寒气袭人。

　　故乡的很多山沟之上成片地生长着生命力旺盛的酸刺。这种酸刺，长得没人高，七扭八歪的枝条细细的，枝头上长着又尖又长的刺。它的枝条既不能做成锄把，甚至还算不上好一点的柴禾，平时很少有人理睬它。倒是每年夏末秋初，酸刺枝上缀满了葡萄般晶亮拇指肚大小的红色果实，山里人叫它“酸桕桕”。远远望去，红红的酸桕桕夹杂着翠绿的碎叶煞是好看，如落霞般燃烧着诡异的红色。酸桕桕咬破后汁饱、液浓，就是味太酸，似乎能咀嚼出生活的酸涩悲苦。不过酸桕桕虽不好吃，样子却很漂亮，一颗颗似珍珠圆润光滑，大我四岁的尕娘（小姑）常带着我去采酸桕桕，然后用线穿成项链和手链，挂在脖颈上，拴在手腕处亮晶晶地映照着我们的笑脸。

　　记得那天我们在村子下面的一条窄沟之上采酸桕桕，我忽然发现深沟之下露出了半个背篼，便伸长脖子细看，这才发现沟底到处扔满了背篼，有的背篼里竟然露出小孩的被子，眼睛继续向前搜寻，猛然间看到一个死婴，吓得怪叫一声转身狂奔，尕娘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乱跑一气。回家后奶奶告诉我们，那个沟叫庙沟，沟里全是死婴和夭折的半大孩子。山里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运气好些的大人孩子都能保全；运气差的，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更有甚者，只要出现难产或者大出血大人孩子就全完了。村里所有的死婴都被装进背篼扔到了沟底，沟上有座小山神庙，山民们只能祈求山神保佑平安。我听后脊背上凉飕飕地，脑子里全是死婴，恐惧从脚底窜上心坎，恍惚中明白死亡就是被扔进那个不见天日的深沟中，在阴冷中慢慢爬行。从此，再也不敢踏入庙沟半步，连酸桕桕也忽然面目狰狞瞪着血红的眼睛很是吓人。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时间的一端回望故乡的深沟野岔，遥望那曾进揉进死亡色彩的酸桕桕时，那浸染着酸涩贫穷的滋味已远去。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国家富强了，农民的日子富起来了，农村实行了合作医疗，人们的健康有了医疗保证，再也不用祈求山神保佑了。而那条庙沟也被历史的尘埃掩埋，死亡的阴影已渐渐从脑海中淡去。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0-4-24 13: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