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步,河流上的音符
2020-09-24叙事散文天上云
凌晨四点就醒了,被梦惊醒的。一个奇怪的梦:好大的雪啊!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是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白。瞬间,心胸像是灌满了从未有过的纯净,纯洁,纯粹。一会儿,我开始跑,在雪地上奔跑,没来由的,鬼撵似的跑。忽然,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河里的石步像一
凌晨四点就醒了,被梦惊醒的。一个奇怪的梦:
好大的雪啊!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是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白。瞬间,心胸像是灌满了从未有过的纯净,纯洁,纯粹。一会儿,我开始跑,在雪地上奔跑,没来由的,鬼撵似的跑。忽然,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河里的石步像一个个白面馒头,散落在清粼粼的水中。我急匆匆地踏上石步,脚下一滑,倒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醒了……。
我哑然失笑。冬天家乡的河里,石步上绝对不容积雪的,除非两岸村庄的人都死绝了。小时候,爷爷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况且,那时的家乡极少有懒惰的庄稼汉。每到下雪的时候,乡民们总是在石步上盖上一层稻草,用来保温,防止结冰,然后还会隔个把时辰就去清理一下积雪的。
大山里的溪河有两个特点:一是水浅,落差大,流速快;二是河道随山势蜿蜒,曲里拐弯。沟、涧上可以用树木藤条扎一个草桥,即可通行。溪、河较宽,就只能搭上石步了。石步,顾名思义,就是按照人的步伐距离,用石块垒砌一个个石墩,既不碍水流,又能方便通行。石步,是河里的路,是村庄之间的连接线,是村庄之间的血管。在我的家乡——淠河东源头的溪河里,随处可见。
家乡还有关于石步的一段美丽传说。古时有外藩封王谋反,朝廷遣将军征讨,其时王妃有孕,乘夜出逃,行至黑石渡口,无船可渡,后有追兵将至,王妃急登黑石上,忽然石动,将王妃送渡对岸,因名“黑石待渡”。其黑石步的壮观景象,光绪《霍山县志》有记载:“天久晴欲雨,久雨欲晴,有黑石如牛如豕,数百成群,浮没于上下。”遂成当地十景之一。这地方因黑色的石步出名,就叫黑石渡,曾经是霍山县的一个乡镇,后来撤并了,眼下,这名字属于一个行政村。
石步,是家乡先民们智慧和辛劳的结晶。
逐水而居,虽说惬意,但交通却是极不方便的。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其实,顺着河走,那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也是能累得死人的。幸亏有了石步,是它缩短了村庄之间的距离,让乡民们少受一些奔波之苦。于是,在每年的夏末,下一轮农忙时节开始前,乡民们便在修路整桥的同时,赶紧垒砌石步了。年年夏天都会出现几次的山洪暴发,就是石步质量的检验员,这是一种破坏性试验,总是将乡亲们的劳动成果,摧残得七零八落。第二年又得整修,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因此,乡民们垒砌石步,向来不惜气力,总是拣最大的石块,两仨人一抬的石块算是小的,只能放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充当中流砥柱的大石块,往往要十人八人一抬的,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移到指定位置。石步不用圆石,太圆太光滑,行人容易滑脚落水。这倒很有意思,在乡民们眼里,太圆滑的,不光是人,就连石头也不招人待见。垒砌石步时,也有讲究,不仅仅是放稳放平,还不能“反水”(迎着水的那一面角度过大),“反水”能让流水激起很大的浪花,只能顺势,向水流妥协,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垒砌石步的经验,此刻似乎更像一种生活的哲学了。
石步,是河流的音符,是家乡的乐谱。
山洪来时,石步伏于水下,偶尔露峥嵘,用棱角刺破一河沸水,向路人宣告,路在这里。不甘心受阻的山洪,遭遇石步时总会激起更大的浪花,并发出雷鸣似的吼声,像是一曲咏叹调。不是为了获取掌声,而是憋足了劲的发泄,悲壮而愤懑。近几年,家乡在做小流域治理,封山造林,退垦还林,山洪暴发的次数明显减少。河流这样宣泄的场景已经很少见到。
更多的时候,石步傲立水中,敦实的身姿,承载着人们行进的步伐。潺潺流水轻轻拍打着石块,时缓时急,或轻或重,像是古筝独奏,像是琴箫和鸣,像是山歌对唱,尽情倾诉着天人和谐的乐章。更有采茶的村姑,纤步灵巧,踏石而过,银铃似的笑声在石步上跌落。担粮的后生,虎步生风,响亮的劳动号子在石步上回音。爷爷嘱咐孙子:紧过石步慢过桥呃。婆婆提醒媳妇:石步上洗衣,蹲久了要慢起身,莫闪了腰哦。
石步,是家乡的印记,有过我生命的观照。
在襁褓之中,是母亲背着我,迈过一个一个石步;蹒跚学步时,是父亲牵着我,挪过一个又一个石步;上学时,石步录下我的欢笑;回乡务农时,石步上浸染我的血汗;……。
我曾抱着爷爷的腿,爷爷抱着石步,躲过了一次劫难。那是一次下游没有征兆的山洪暴发。七八岁的我和爷爷走亲戚归来,过第三道河,在离岸还有两丈远的的时候,一种不正常的水声传来,爷爷及时判断出山洪的讯息,“快,抱住我的腿,憋住气,躲过水头就没事了。”然后,他低头猫腰,单腿跪下,一手紧紧掐住我的腋下,一手紧紧扣住石步。水头打来,只觉两耳发胀,眼冒金星,那是一种想把我和亲人分开的巨大力量,我和爷爷抗住了,只是呛了几口水。水头过后,水劲稍缓,爷爷立起身,把我扛在肩上,趟着齐胸深的水,攀到对岸。至今想起,还有点后怕,那时的家乡,每年夏天都有少年溺水夭折的噩讯。
石步,是一个农耕历史的纠结,如今已经功德圆满,即将走向终点。
年前,我回了一趟老家,开车回的,结实平坦的“村村通”水泥路,将我直接送到了家门口。没有了爬山涉水的辛劳,使探亲之旅显得尤为顺畅和悠闲。午饭后,趁着微醺,我信步来到河边。杂草丛生的河边,显得比我更加悠闲。河里的石步,让我平添一丝惆怅。有一步没一步的,断断续续,七零八落,已然没了路型。河中心那几块熟悉的巨石石步,更是惨不忍睹,有的爬满苔藓,有的结满覆冰,有的侧翻,有的倾倒。莫非,此刻的家乡,尽是一些懒惰的庄稼汉吗?这显然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疑问。
晚饭桌上,我同二舅聊到了石步。“水泥路这么宽敞,谁还走石步啊?河上不是还有大桥吗,通汽车的桥。”显然,他对这个话题已经没了兴趣。我们聊了很晚,但再也没有谁提过石步了。尽管如此,记忆中的石步,总是温情而温馨,垒砌在我人生的河流里。尽管阔别家乡多年,它依然在向我召唤。
梦醒了,我的思绪没有停顿,还是纠缠在那些石步上了。
2011-1-29于合肥
[ 本帖最后由 天上云 于 2011-1-30 12: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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