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访友不遇

岁暮访友不遇
□ 林文华

庚寅岁腊月二十四日，雨夹雪，天大寒。独自一人在铺镇背后的田野里转，忽然想起一个猫在附近的雷家园子写长篇小说的朋友，便有了想去拜访他的冲动。
手机里存着他的号，但我不想轻易破坏他的“气场”，就没打。朋友所说的“气场”，应该是写作进入状态时的一种流畅、忘我的情境吧。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中秋，他的第四部长篇正写到一半，回城里拿资料。街上遇见了，邀我去雷家园子玩，还告诉我大致的方位，但我一直没时间去。
闲暇时，漫无目的的寻找也是一种乐趣，这乐趣不在结果而在寻找本身，就像嘴里含着一枚橄榄，丰富的滋味只会在咀嚼中一一呈现。何况那凛冽的寒风，似有若无的雪粒，混沌苍茫的天地，对我这个久困城内的人来说，都是异常新鲜的风景了。我的心情像“脱笼之鹄”一样轻快。
先是遇着两个在泥田里掏莲藕的人。那么冷的天，他们满手黄泥却干得热火朝天。我问他们雷家园子在哪里，他们竟很茫然。我继续往北走，翻过铁路后走进一个低洼处的村子，遇见一个压井水洗衣服的女人，还是不知道。莫非我走错地方了？我记起朋友告诉我的两个特征：火车站和水库，就继续往上走，不多一会就到了。看见水库边的大石头上刻着“雷家园子”几个红字，心中一喜！
顺着大石头旁边的斜坡走下去，是一方鱼塘。小路阒寂无人，鱼塘边的一条狗敷衍了事地叫过几声后就放过了我。绕过鱼塘就到了雷家园子的正对面，种满果树的坡下是一条淙淙作响的水渠。渠边的柳树下卧着一只白羊，旁若无人地反刍。雷家园子是一座面积不大的农家乐，站在对面的高坎上就可以把它的风景一览无余。冬天的园子有些荒凉，但透过繁密的枝桠可以想像出其余三季的美。
高坎上曲径通幽，有凉亭石桌，旁有绿竹掩映，还有几株桃树，风景袖珍玲珑。游客春秋两季在此喝茶赏景，夏天在此乘凉打牌，娱乐之后叫一桌农家饭，很是惬意。想我那朋友写累了，偶尔出门透气，一定会来石凳上坐。如此清幽雅致的风景，对于塞满文字的脑子来说是最好的休息了。
我长时间看着对面，猜想哪间屋子里住着我的朋友。园子里只有我一个游客，再也见不到第二个。过了一会，对面楼顶上有个女人在晾衣服。又过了一会，一个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我走过去问那男人，知道他姓雷，是雷家园子的主人。雷老板留着寸头，人很敦实，也很热情。他那时在一楼的仓房里熏腊肉，平伸出来的长烟囱里冒着黄烟。晾衣服的女人是他老婆。
说起我的朋友，雷老板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朋友早上得到一个雷老板转给他的电话通知，让进城开会，他在我来之前刚走。
朋友一段时间写整天不出一个字，烦得要死。雷老板的哥哥就带他出来玩，偶然到了这个园子，他一见就喜欢，竟在此住下不走了。朋友生活简单，整天闷在小屋里码字，雷老板家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从不挑剔。写累了的时候，他会到园子里转，看见雷老板两口子除草翻地的，他也跟着一起做。朋友早年做过“知青”，一般农活都会干。幽静的农庄孕育出灵秀的文字。远离俗世纷扰，告别亲人和朋友，屏除手机和互联网的牵绊，我的朋友安下一颗心在电脑上敲打，每天都能写出好几千字。第四部长篇小说已经完成了初稿，目前在修改中。
说话之间，雷老板带我来到朋友住的小屋前。小屋半间，一门一窗，前边做成虚空的亭子，孤傲地矗立在一排农家乐后面的高地上。小屋原本是守园人值夜的房子，被朋友看上了，一住就是大半年。小屋旁边有两棵核桃树，前面是一丛高大的毛竹，背后是大片的四季青绿的橘树，再往后就是状元水库了。这些美丽的风物每天陪伴着我的朋友，见证着一部长篇巨著的诞生，应该比我有福气了。
去年秋天，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刚刚写完，想让我抽时间给他校对一下。我答应了，但一直没见他把书稿送来。再次见面，他说是自己不满意，很多情节都推倒了重来。朋友对文字的精益求精让我非常敬佩。想我每天在网上写一些狗屁文字，急吼吼地贴到论坛里去，跟朋友的沉稳淡定相比，我自惭形秽了。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宁静致远”四个字的真谛。
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他每天费尽心机要捕捉的，不就是灵感这个东西吗？然而灵感又是很神秘很狡猾的，很难捉得住它。它就像一个月经不调的少女，说不准什么时候“大姨妈”突然光临，让你措手不及。身居闹市，五音乱耳，七色迷目，灵感很难光顾日益浮躁的人心。要想写出好作品，尤其是当你想一鼓作气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时，只能找一个清静之地隐居起来。这就像母鸡孵蛋一样，要一直趴在窝里不动，时间一到自然会孵化出文字的小鸡来。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是在陕西耀县桃曲坡水库孵出来的，我的朋友选择位于状元水库边的雷家园子来趴窝，自然有他的道理了。
为捕捉稍纵即逝的灵感，朋友在雷老板的院子里挂块白板张网以待。吃饭或散步时灵感来了，他就拿起水彩笔一阵涂抹。当我转到那座院子时，雷老板指着白板对我说，那是他昨天写下的。我一看，真不错，只是马虎，有错别字：“进入腊肉，年味一下浓了。年味的枝头，结满想家的果子。”
哈哈，是朋友想吃腊肉了吧，想回家过年了吧？作家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正相反，他们热爱生活，对人情世故研究得很透彻，不然怎么写小说？抬头看白板上方的露台，果然挂了好几排熏黑的腊肉，还有剖开的银色的干鱼。雷老板说那都是他的园子里出产的绿色食品，准备来年招待游客用的。我问他客流量怎么样，他说地处偏僻，知道的人还不多。有些人是慕名来看我朋友的，和我一样不期而至，怕打断了他的写作思路，轻言细语的，玩一阵就走。若是被我朋友门缝里瞧见，会在一起坐坐。
我没那样的好运，但这一趟没白来。不遇也是遇啊，是朋友之间的神遇了！平静路过却不相扰，只在远处注视着一个志存高远的隐者，在心表示对他的景仰和问候。临走时，我给他发了短信，取自杜甫的一首诗：“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来过园子，问你好。”他没回，手机形同虚设。
返回铺镇的路上，雪粒化成冰凉的雨滴砸在脸上，寒风更紧了。我浑身战栗着，但心里却满是对朋友的钦敬，暖暖的，浓浓的；还有对文字的坚持，愈发执著了！
园内有梨树，春天开白花，雪一样壮美。雷老板邀我届时来赏花，我答应了。
我的朋友叫刘健，汉中市汉台区前文联主席，后来辞职专事写作。已出版三部长篇小说，前两部是《青泥何盘盘》和《高粱叶子青》，第三部我到现在还没见着，第四部正在修改中。

2011年2月11日(2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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