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离去的方向

火车离去的方向
武志强

　　白天，黑夜，火车就在我身边开来，又离去，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心头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我在追问自己，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能离开？为什么要像块石砟像截钢轨一样停留在这儿？属于我的远方在哪儿呢？为什么我不能像火车一样离开？离开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撞击着我的心头。然而我却不能离开，因为我没有离开的能力，这是事实，我知道，在我身上是没有这样的能力，二十年来的经验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望着火车离开的方向，我内心里总是惆怅不已，感觉自己内心失落了什么，感觉自己内心里正在失去了什么，然而我却无能抓住它们，所以我内心里是成空的，成空的感觉，就像有股凉风在我心上抽着我，我的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凄凉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 　　黑夜里，静静的时光，呆在家里，躺在床上，听到火车的声音，就知道又有一列火车开来了，离去了，想着火车离去的方向，叹息着自己的不能离去，想着命运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诡秘的事件，想着一种严酷的现实负载在我的身上却摆脱不得，就仿佛看到自己的人生已走到了尽头。大地上永远有年轻的事物，而我正在走向衰老。 　　那火车离去的方向告诉我，离开的火车总是年轻的火车，能够离开，说明它对前方怀有信心，对于未来并不惧怕，说明它还具有离开的能力，而我身上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了，我只能守在这儿，等着我的老去。一日日的，在我的身上就有了一种腐烂的感觉，我在我身上嗅到了那种腐烂的气息，我不能改变自己，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我已经丧失了改变的能力，可以说，从前的那个我已经死去，这是尤其为我心痛的地方。我只有反复的抬头，又低头，那种暗自的叹息，那种刻骨的无奈的感觉让我心成灰。这种内心的悲凉体味或许也只有我自己能够知道，却又无法向人道出，何况身边并没有一个可理解和信任的人，即使有吧，好多话还是不说出的好。

　　火车正在向我开来，但火车的方向并不属于我，火车的方向只属于火车，我看着它铿锵有力的驶来，一阵风似的穿过我的身体，把一个空空的成为躯壳的我留在这儿，留在了呛人的尘土和冷风里，兀自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出神，感觉它是把另一个我带走了，而另一个我本质上不属于我，他属于谁呢？属于过去了的时间？属于未来的某一个方向？这些却又是我弄不清楚的。 　　但是，我又希望火车能把我带向远方，因为这是我的梦，我长久以来做着这样的梦，虽然这些年来我是呆在这里，并不能离开一步，但我依然能够听到远方对我的微弱的呼唤。迎着火车的方向，我的身体里怀着一种渴求，它像是因此而得到了一种鼓舞，鼓舞我面向命运里不断要迎来的东西，哪怕是一些不断在沉沦的东西。我将因此陷的很深，事实上我已经沉陷了，再也挪不动自己的步子了。我是多么想着能够离开啊，但我也仅是想想而已，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离开的能力。一个人就这样过早的丧失了自己的能力，这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啊。我知道自己的不幸，然而却不能改变。对于远方，我的内心里已经找不到一种有力的回应了，只有记忆的回声，偶尔在孤寂时扫荡过我的心灵，让我承认自己的惨败，我是这样败得一塌糊涂啊。火车离去的方向告诉我，我是个怯懦的人，在我身上是缺乏火车那样离去的勇气，我已丧失了一种前进的力量，只能由着旧有的惯性沉沦下去，在麻木和无知中停留在此，一天天的在遗忘的尘土中埋没了自己。 　　我当然不能与那些远行者相比，人与人本来就是有差别的，这与年龄和经验无关。因为事实上我在经历的时候，别人也在经历，只是有一天我落伍了，才发觉别人已远远的走在了我的前面，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走路的啊，为什么走着走着人与人之间就有了这样大的差别。真是有许多的想不到，但是又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事实就在我眼前发生，容不得我否认。现实就是根刺，扎的我眼睛生疼，流泪。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方向的人，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看出自己失败了，落伍了。火车离去的方向在提醒我，我正在经历个人的迷失，我迷失了我人生的方向，我已经没有了方向。现在的方向不是我要寻找的，我一心想着另一个方向，结果走到今天的却是这一个方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谎言和一场欺骗。我都不能说服自己了，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呢？一天天的时光在我身上经历，应该说我经历了和别人一样多的时光，但结果却是这样的令我伤心失望，愧对自己。 　　火车在离去，它离去时感觉是多么轻松多么有力多么容易啊，沿着预先铺好的铁路就离去了，那种离去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飞一样的。而我不能离去了，更不能飞着离去了，我必须在地上，我只能在现实的一种泥泞中，至少我认为这就是一种泥泞，因为我在这样的一种困境里，是那些局外的人所体味不到的，或者某些人也在经历，但他们从不去想，从没有过反抗的意识，而我不仅想了，也在意识里无数次的反抗了，虽然是一种无力的反抗，虽然最终是一种结果失败了的反抗，正因此，火车离去的方向才让我有了一种心念成灰的绝望。这也就是我关注火车开来，停下，又离去的原因。其实那是与我无关的火车，火车离去的方向也与我无关，我的亲人并没有坐在上面，只是我的身体里、感觉里一些往事和情感被火车带走了，带到了我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我因此经历着一种无望的放逐，感觉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离我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已经不能像火车那样离开了，无论是疯狂还是理智的离开，在我身上已经形成了一种惰性，我听从了命运对我的安排，我想不听从也不行，因为我已是一个没有了能力的人。曾经无限的远方现在已无情的拉回到我的眼前，眼前就是我所见的这些场景。谁都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我自己。眼前就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就是冰冷的钢铁，我是撞击不过它们的，即使我头破血流了也只能说自己活该。我并且没有了自己可选择的方向，我只能一天天的按部就班的埋头走路，就像一头围着磨盘转着的驴，但那驴上蒙了眼罩的，它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能看见，我不仅能看见，我还在思想着，这正是因为我清醒而痛苦的由来。 　　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我已无路可走了，我只能呆在这儿了，我已经没有了离开的能力，一个人竟会这样的完全失去了能力，看起来是多么可怕啊。我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活着，看不到希望和前途，也无所谓光明或黑暗。我已经不能像火车一样开动自己离开，我已经没有了可供自己选择的方向，生活就是眼前的唯一。 　　为什么火车离去的方向总是让我浮想联翩？因为这不是一列开往明天的火车，而是开往昨天，开往过去的火车，它将与我的记忆相逢，一天天的它将开往属于我的过去，直到我生命的起点，这正是让我还能感到一点激动的地方。当然，那个时候这列火车也就到达了它的终点，而我也就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假如有生命的起点，那么我想它与终点就是同一的，是一回事。到那个时候，火车掉个头还可以继续开动，沿着一个方向，而我将永远的停留在那个点上，就像我现在呆在这个地方，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想，我或许应该对自己说，我乐于接受这样的命运，乐于这样看着火车开来又离去。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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