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痕处处之景德镇

　　屐痕处处之景德镇
　　我们乘坐的大巴沿高速路疾驰，车不时穿过长长隧道，蓦然扑来的黑遮住目光，仿佛舞台上厚厚的丝绒帘幕遮住热闹剧情，倏忽之间洒下来的光亮便时时带来惊喜。春天的使者一定有一双天使的翅膀，她总是赶在我们前边用最养眼的色彩打点周遭的一切。道路两旁的山坡上，处处绿意铺陈，预设的华丽背景，让我看到了春的奢侈。因为拥有一座丰美宝库，她像个骄傲的公主般，有着可以任意挥洒的底气。放眼望去，山明水秀绿意葱茏，处处江山如画。我们驰骋在这碧波荡漾的大路上，心情舒畅，仿佛脱离了所有俗世的羁绊，可以像风一样自由飞翔。
　　不知不觉间，车拐下路口，行不多时，我赫然惊见，路边的灯柱居然都是瓷的。倏忽之间，我看到白色的胎体上俨然有青蓝色缠绕，不知道是不是青花瓷。但还是一下子就了然，能把瓷用到如此气度，除了瓷都一定别无他处。果然，导游小姐说，景德镇到了。
　　在这里，我们只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相对于八天的旅程来说，真如蜻蜓点水般短暂。但必竟是声名赫赫的瓷都，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们去的，是一片商业街区。也许因为细雨的缘故，没有出现我预想中门庭若市的情形，而且看起来竟有几分萧条。步下两级台阶，窄细的道路两旁，一色的平房，都是售卖瓷器的店铺。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内生意冷清。我们走进去，来到了一个瓷的世界。我看到了瓷的屏风，还有各种各样的瓷瓶，也有瓷的餐具，和一些小饰品。在墙边的陈列架上，一个个描着素洁花朵的盘子，被整齐地码放着。景德镇的陶瓷天下闻名，以“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著称于世，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些盘子上，蓝与白的组合相得益彰，蓝得纯净，白得耀目，它们互相衬托，在灯光面无表情地映照下，闪动冷冽寒光。看起来质地薄脆，釉彩光亮，自然散发着一股清泠的气息，就像是一排冷美人，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然。我面对她们，心里竟自生出畏惧感来，几次伸出手去，又怯怯地缩了回来，我怕自己哪个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失手将她们打翻。过于美好的事物，难免让人小心翼翼，而过分的小心，是会让人生出这样的疏离感来的。所以，是不是声如磬我未能亲耳聆听，我只是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反复吟诵着舒婷的那首著名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竟然觉得她们是孤清的，这样被展览着的她们，或者最需要的，并不是我们的啧啧赞叹，而是盛上一盘最朴素的青菜，搁在干净的餐桌上，被俗世的烟火气息温暖浸润，被一双手反复清洗，小心擦拭。那样的她们，才算是真的找到了依归。
　　当朋友们把这些瓷器拿在手里反复欣赏时，我拒绝了把她们捧在手里的想法，既然带不走，就让她们静静地冷肃到底，我也就拒绝得绝决些吧，我不愿意给她们廉价的转瞬即逝的温暖。我流连在那些小耳饰，手环，可爱的床头灯旁边，拿起来，又放下。只在摆放在角落的筐子里，为儿子挑了个可爱的瓷笛。它整体是很柔和的粉色，被妆扮成戏曲里的七品芝麻官模样，让人看到就忍俊不禁想笑出来。我把它装进一个小巧的盒子里，珍而重之地放进背包。在这一刻，我远远地看到了儿子甜甜的笑脸，他的笑脸让那个店员傲慢的态度变得可以忍受，她那张冷冷的脸也像是散发出一些温暖的光泽来了。
　　我在那些泛着冷光的盘子前边留了一张影，是与朋友一起的，我拒绝独自面对它们，这原因却说不清楚。我只是不停地从这家店走进那家店，店铺内部有的狭长有的宽阔，所售卖的瓷器也大同小异，或者，我只能这样做一个浏览者，永远探寻不到她们深刻的内涵。
　　我私下里想，我们来景德镇更应该去看看那些制瓷作坊或者工厂，至少我可以触摸到那些瓷器生成的过程，可以看到她们是经过什么样的蜕变，才拥有了冰清玉洁的质地。瓷来自于土，就像白天鹅曾经是丑小鸭蝴蝶曾经是毛虫，但是，我却往往在欣赏天鹅的高贵优雅蝴蝶的五彩斑斓时，忘记它们的卑微出身。就像我面对这些高雅素洁的瓷器时，忘记了她们的本质——是土。是因为凤凰涅槃才能完成脱胎换骨的转变吗？瓷也是在浴火后才有了更接近于冰雪的晶莹剔透。如果能亲眼目睹制瓷的过程，一定是一件有味的事情，这比让我看到接近于完美的瓷器成品更令我向往。至少，我可以看到那制瓷人的技艺，看他们或粗糙或细腻的手指，怎么样打磨一个精致的瓷器。或者也可以借机偷窥一下那些制瓷人的生活，看他们如何一辈一辈，做出那么多冰肌玉骨的瓷器来。
　　但这些想法只能成为我的小心思罢了，我从这么多店铺里弯来转去，只携着那只宝贝的瓷笛回到了车上。同车的人，买的大都是些小物件，可以放在随身包包里。瓷，到底是太过娇贵了，需要捧在手里，需要层层包裹着尽心呵护，她们脆弱的美丽经不起哪怕一点点不经意地纰漏。略有闪失，她们就将以粉身碎骨为代价，让我们痛悔惋惜。而我们的旅途还没有走完，前边还有山路崎岖，还有坎坷颠簸，没有谁有勇气将她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我的日常生活，离这些艺术品一般的精美瓷器很远。我不是一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对于日常用品，我更倾向于结实耐用，家里的碗盏大都价钱便宜，经得起我的粗手笨脚东磕一下，西碰一下。因为不曾谨小慎微地珍视，也就不必劳心费神地伤感。
　　其实世事大抵如此，你要得到多少享受，就要付出多少代价。离开景德镇，我们奔向南昌，在路上，我忽然想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