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练摊

　　快到年关了，竟有些闲暇，这是往昔不曾想过的。到天桥上帮她一点忙，自然推卸不掉。去了，忙了，却徒增一肚子怨气，外加一点自卑，而后却又能释然，多少有点始料未及。
　　此天桥非京城那个名闻遐迩之地，乃白马服装城一期与二期之间的人行通道。干的更非打把式卖艺之类的细巧活，就是帮她去守一个服装摊儿，间或跑跑腿、拿拿货，也勉为其难的吆喝两句，还能顺带积攒一点关乎市井文化之类的写作素材，可谓一举两得。
　　在我有限的资料库里，江湖是侠客飞贼出没，恩怨情仇泛滥之所。而市井就是商贾小贩纠集，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之地。是含有“街市、市场”以及“粗俗鄙陋”甚至“欺诈狡黠”之意的。市井文化更是一种生活化、自然化、无序化的自然文化，产生于街头小巷、带有商业买卖特征、通俗浅近、变幻莫测而杂乱无序的一种市民文化，反映着底层市民真实的日常生活和心态，表现为浅近而表面化的喜怒哀乐。因此，以前多少有点鄙视它的自由闲散，缺乏庄严，缺少深刻性和心灵冲击力。
　　古人，但凡有一点身份，对市井之地总是不屑一顾的，在那种贩夫走卒们混迹的场所出没，恐有辱门风，更有斯文扫地之虞。现代人，似乎多了一点包容和理解，抑或为了方便自己购物，便能够容忍，予以生存发展，甚至还美其名曰：繁荣经济。好在我一不是古人，二没有什么身份，自然也就去得，浅尝辄止地混迹一番也未尝不可。
　　练摊，练摊！“摊”是名词，是货物。关键在“练”！一个“练”字，水起风生，变幻无穷，内涵丰富，有大学问。唱戏之人讲究一个“手眼身法步”，那是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要有一定道行，要有经验积累的。现在看来，练摊更是如此，不但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绝世外功，还得有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无上心法，更得有投人所好巧舌如簧的应变技巧。这种修炼决非一朝一夕能以奏效。因此人家“练”的得心应手，我“练”的不知所措；人家是钞票滚滚来，我这厢是顾客空手走。
　　好在我还是善于总结的，结论多少有点强词夺理：尽管我“练”的也不好，更主要是“摊”不行。一是位置不好，有点偏（其实都在一条天桥上）；二是货不行，卖的是内衣，还都是女式的。让我这大老爷们鼓捣这玩意，比划不得，指点不得，问不得，说不得，剩下只有听天由命干瞪眼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娉婷而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她搔首弄姿而去，只见佳人到，未听银子响。看来百无一用的不仅仅是书生，还有我这样卖女人内衣的大老爷们。
　　三年成秀才，十年学生意。看来这练摊的学问不可小觎，市井中的营生也不寻常。若是再有人用“没有现实与历史的深层次的忧患，更没有血与火的悲剧意识。”来评价市井文化，我想他就应该到天桥上练摊，哪怕一天，也会别有一种感受。于是，我便看，便学。
　　左边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一看便知久经市井风浪洗礼，练摊的功夫炉火纯青，舌绽莲花，绣口吐金。想买的，犹豫不决的，甚至压根不想买的顾客，到了她面前，最后都乖乖就范。她这一天下来挣得可不少，千儿八百，应该不在话下。客人少的时候，便和隔壁左右的邻居们聊着，不乏家长里短，更多关心的是高考方面的事情，儿子今年高三，最让她操心。嗓音沙哑，却也神采飞扬；见钱眼开，倒是劳动所得。
　　右边这位也是位大老爷们，比我还稍长几岁，卖的也是女式内衣，业绩却是与我大相径庭，且有大将风度，谈笑间就把买卖做成了。是块老姜，让我佩服得一塌糊涂。其人也甚是洒脱，我们交流颇多，不谈风雅，亦无关风月，偶尔涉及伦理纲常也是因为他在乡下的老母亲，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孝子。我们更多谈市井趣闻，练摊技巧。也谈抽烟喝酒，这是我们共同的嗜好。
　　一天下来，钱虽挣得不多，但我总感觉收获挺大的。尤其幸运的是能结识这样豁达乐观的市井朋友。
　　这些练摊的市井小民们虽说胸无大志，倒也乐天知命，迎着日头出门，扛着月色回家，寒暑不惧，甘苦自知。不奢望财大气粗，只求温饱舒逸，每日晚饭桌上能有几碟小菜，三两小酒，以及饭后的片刻清闲，于他们便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这样的小日子犹如往日青石板小巷里悠悠洒过的水车，沁凉沁凉地将石缝里的小草滋润得冒出了绿色。
　　市井小民者，收入在水平线上下，不至于差得太狠，却又不会超过太多，介于小康与温饱之间徘徊。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沾边，又好像事事无为。练摊中一点寻寻常常的快乐，就能在平淡日子里添几抹鲜活。好像秋后自家院子里棚架上的葡萄，冷不丁就落几粒下来，酸滋滋的，甜蜜蜜的，虽不妩媚，也不风雅，却可以润喉，下酒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