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

一个小小的，还没长大的冬天，就像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从立冬到冬至，凡四十五日。日子一路奔跑，到这里脚步终于缓了下来。虽间有小雪、大雪两个节气，但陕南已有多年不见雪的影子。或温晴，或阴郁，这四十五日只是冬天的初级形态。

立冬刚过，太阳就开始赖床了。似乎怕冷，一大早才从大地的被窝里爬出来，懒洋洋的，抖索着。脸红着，四周绒绒的，像小鸭的羽毛。初冬的太阳暖暖的，照在人身上，是一种温情脉脉的抚摩。午饭后在阳台上晒太阳，看闲书，打瞌睡，那是贵族的享受。可惜太阳下班早，不到六点就回家了。

没有风，没有雪，雨也很少下，连霜都是薄薄的，一见太阳就化。陕南水暖，这时候还没开始结冰，严冬的铁幕还没拉上。就是阴天，即便有雾，也是淡淡的，整个世界在混沌中陷入沉静安详。一个人在街上走，感觉有点冷，哈一口白汽，也是淡淡的。双手插进裤兜里，感受着来自大腿的结实的温暖。不用缩着脖子，天气还不至于冷到使你围围巾，戴手套。傍晚的空气中氤氲着树叶燃烧的油脂香，还有烤红薯的香，远远的，淡淡的，却很诱人。法桐的叶子还没掉光，蜷缩在枝上，蝴蝶标本一样。池塘里的荷叶还没有完全枯黑，个把叶子还瘦伶伶的挺立着，顽强地呈现最后一抹绿色的微笑。

群山的轮廓越发的浅淡了，淡到只有水墨画似的轻轻的一痕，与天空的灰茫融为一色。这些日日陪伴我们的，熟稔如邻居的群山正在朝季节的深处隐居，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远到只剩下梦幻般的影子，不似清秋时节看得那样真切动人。天空不再高远纯蓝，这时候低低的，矮矮的，却似乎离我们很近，过分的亲昵使人喘不过气来。可别紧张，小冬时节的天空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婴儿，不似夏季的天空那样百变无常。有那么几天，正午的空中挂着半轮缺月，静静地陪伴太阳。黄昏的天空里散布着一些淡紫的辉光，显得高贵而忧郁。选择这个时候出门，去河边走走，看清瘦下来的不再喧哗的河水，看河边的掉光了叶子的垂柳，看那些开始枯黄的草。小草们平静地赴死，草尖上不再凝结着滋养的露珠。树叶凋零草枯黄，青蛙冬眠蛇睡觉。冬天是一个内敛的季节，再强悍的生命也得暂时藏起了锋芒。

一些耐寒的植物可是个例外。看那些麦苗、油菜、胡豆们，这时候格外绿汪汪的，像冬游运动员一样精神。芹菜是个清香远溢的美人，一到冬天就抖擞着，通身青翠，连一片黄叶也没有。芹菜特别能提味，一家煮芹满院香。莴笋是良家莴苣，水灵灵一掐就冒眼泪。白菜萝卜是这个季节的大路货，多得压断市。白是白，红是红，以平民的谦卑展示着季节的大美大俗。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小冬时节的萝卜开始变得脆而且甜，生吃的口感一点也不比水果差。小葱拌豆腐，红油辣子萝卜丝，再来一碗又热又香又辣的面皮——日子到了这个时候方显出几分滋味来。

在乡下，小冬时节是农闲。秋获冬藏后，农夫懒懒的，闲闲的，吃着自家地里出产的萝卜白菜，红苕洋芋，南瓜小豆什么的，将平凡日子简淡地过下去。一家人精心饲养一头年猪，喂几只公鸡，在平静安适中等待新年的到来。偶尔去地里转转，锄一锄庄稼地，浇一点稀溜溜的粪水。就是杂草，这个季节也长得不怎么旺。炊烟袅袅，摇曳出农家的清闲日子；冬阳暖照，晾晒着辛劳后的丰裕富足。偶有闲情逸致，约几个戏友，去村委会院子里扯弦子，几声“王朝马汉”扔出去，一身清爽。

在城里，一到晚上，总有人推着小车，喇叭里反复播送着“元宵，醪糟”……

这时候，不知谁家的小孩“呱呱”坠地了。是女孩就叫“小芹”，是男孩就叫“小冬”。小是可爱的意思，娇小玲珑，就像我们说小花、小草、小猫、小狗、小家伙……小冬时节出生的孩子是幸福的，这个季节是富足的，什么都有，不像青黄不接春三月那般恓惶。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0-11-28 11:3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