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真相你不能看穿
2020-09-24抒情散文刘文华
2008年春天,因要去南方参加一个笔会,我终于配了副眼镜。再不配不行了,见了熟人老是不知道招呼也便罢了,人家招呼了还喊不对人家的名字。实际上,这时候你客气着回应一下也能过关,或等得更近些了再套近乎也不失为计,偏要伪装热情,妄图弥补一下后打招
2008年春天,因要去南方参加一个笔会,我终于配了副眼镜。再不配不行了,见了熟人老是不知道招呼也便罢了,人家招呼了还喊不对人家的名字。实际上,这时候你客气着回应一下也能过关,或等得更近些了再套近乎也不失为计,偏要伪装热情,妄图弥补一下后打招呼的缺憾,忙根据身形轮廓去猜,也有猜中的时候,但多数情况下张冠李戴,结果弄得人家尴尬,自己也没趣。还经常上错公交车。城里的公交车真是讨厌,千车一面,只在数字上标明此路非彼路的区别,但凡数字,还不多是曲曲弯弯的,哪有每次都瞅准的事儿。一而再,再而三,妻子倒不在乎我走多少冤枉路,但嫌我总是多花冤枉钱,在外地不比在家里,她极力撺缀我出门前配副眼镜。
那天下午,妻子陪我去一眼镜店。验过光,由一女孩领到柜台前,让我们挑选镜片镜框。我跟她也就隔着一条柜台的距离,直径不超一米五,看上去笑靥迷离,赏心悦目,因妻子在侧虎视眈眈着,也不敢多看,否则我看人家多少眼,她回家来必将怒目相向我多少眼,甚至翻倍,甚至翻天,引火烧身,得不偿失哩。这方面我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惹不起总还躲得起,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接过女孩推荐的眼镜,试戴到眼上。这一戴就不一样了,她立即现形到我眼皮子底下,刚才粉扑扑的脸不再白净娇嫩,那么多毛孔此起彼伏,还有雀斑;刚才亮晶晶的头发也不再光泽柔顺,那么多碎屑前呼后涌,还有杂质。不是近视镜吗,怎么跟魔镜一样,让一个面对面的女孩,镜前镜后判若两人。我给吓坏了,慌得摘下来,先是光晕一片,慢慢轮廓复原,她又赏心悦目了,一如既往地清纯可人。她不知道我这期间的心理变化多剧烈,还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感觉不一样?是太不一样了,还恐怖,赶紧让她换一副。她的态度没说的,不厌其烦,又鼓励我戴戴其他不同款式的眼镜。款式换了好几种,怎奈度数同等,我不忍心在一个女孩身上看出更多的瑕疵,或者她所处的位置有问题,有阳光从窗外斜射着哩,就转脸望向一边的妻子。这一看也是不得了,唬得我差点跳起来,她明显徐娘半老了,居然还不如人家女孩耐看。而在此之前,我没少拿她当骄傲,觉得她还青春还漂亮着,谁知一个朝夕相伴的人,早已经不起审美了,倒叫她不吭不响地骗了我这么多年。岁月是什么时候抽去了她的红颜,我为我的一无所知而深感一种揪心的疼痛。从她身上,我反观自己,怕是比她也好不到哪去。这里的问题是,我弱视,妻子不,我因为不知道她在一天天老去才一直宝贝着她的,她则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天天老去还爱我如初的,其间的境界,真不好同日而语啊。
妻子显然察觉出问题了,从此出尔反尔,再不主张我在她跟前戴眼镜。
有些真相你不能看穿。
是的,有些真相你不能看穿,看穿了也不能说穿。出来那家店铺,天已黄昏。尽管暮色渐渐逼近,我还是看到满大街的景象卒不忍睹。路面那么脏,墙上树上那么多污点,而熙来攘往的行人却视而不见,是习以为常,还是都跟我没戴眼镜前的状态一样,高度弱视?天啊,难道我就天天生活在这么一个蓬头垢面的环境里,不以为耻,麻木浑然?我承认我没人家的心理素质好,不知道这世界有多么不堪还好,一经真相大白,还怎么叫人有勇气活下去?
那时候我用的还是台式电脑,就放在书房门后边。晚饭后,我戴上眼镜感觉了一下,看见屏幕上的图象字迹皆清晰得惊人。我无端地伤感起来,想生活究竟给我制造了多少假象,骗了我多少回。这时儿子踩着滑板推门进来了,看我一眼说,耶,老爸,你戴上眼镜就跟个很有学问的博士一样——儿子是踩着滑板说的,说时已倏忽滑远,因而我不知这是一句话的上半句,心里有点肤浅的得意,适才的悲伤去了大半,我一边矜持地点点头,一边想要不要跟他谦虚一下,比如有学问也不必显摆啊什么的,我得给儿子言传身教哩,还没找好措辞,小屁孩又倏忽滑过来了,接着就说出来了分外经典的下半句——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数学白痴。
其时小屁孩在读五年级,学的却是六年级的课程,很多题我真是做不来,为此他常跟他妈妈合起伙来,拿它们刁难我取笑我,乐此不疲。这算什么事,敢情我也在制造假象不成,我不戴眼镜是世界骗我,戴上眼镜岂不又涉上混淆视听的嫌疑?当晚我把眼镜摘下来戴上去,戴上去摘下来,任对象世界一会纤毫毕现,一会模糊一片,反反复复折腾了数遍,仍没一条中间路可走。骗还是被骗,这成了一个问题。
如果一定要有一方被骗,我情愿摘下来眼镜,在假象里保持一份盲目的乐观。
[ 本帖最后由 刘文华 于 2010-12-13 20:56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