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中的静土

文/堂珂

　　1、那次去蒲松龄故居颇费了些周折。

　　从潍坊到淄川走高速的话，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谁成想司机却选择了小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是为了省那几十块钱的高速费？还是走小道近？走小道就走小道吧，只要一路顺风，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目的地就行，谁承想司机并不熟悉路，下了青州的牛角岭，顺势向东南方向拐去，走了二三十里地，发现路是通向临朐的，觉得不对劲，司机这才掏出电话询问熟悉路的朋友，方知走错了路，于是掉头往回走。刚找到正路，一溜土堆又挡住了去向，原来前方正在修路，只能绕道。这一绕道麻烦来了，路极其难走，窄的地方错车都难，而且路面坑坑洼洼，旅游车就像一只巨大的蜥蜴在慢腾腾地蠕动，扭过来摆过去，看着都别扭。路上拉矿石的大货车一辆接一辆，原来就是这些庞然大物将路面压碾成了这个样子的。有几个晕车的受不了，想打开窗子透口气，却发现外边尘土飞扬，整个天空灰蒙蒙的，道路两边的花草树木和庄稼上落了一层白灰。有人说淄川就是这个样子，空气污染特别厉害，因为这里出产矿石，各种烧制砖瓦的窑特别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有点堵，仿佛那些灰尘落在了自己的心里。

　　本来两个小时的路程，却走了整整四个小时，早上七点四十五从安丘出发，直到中午十二点才到目的地。一车人纷纷抱怨，心情难免打了折扣。司机也后悔，说回来一定走高速。看来不管干什么，选路是十分重要的。路选对了，就能一路畅通地走下去，到达理想的彼岸；路选错了，多费些周折多遭受些磨难不说，还对整个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蒲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学而优则仕，自古以来，读书人的终极目标莫过于考取功名，这是一条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通天大道。从小就名满乡里的蒲松龄当然也不例外，参加县府道三试的科举考试，均名列榜首，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自此以后却屡试不中，直至七十一岁才得了一个虚名“岁贡生”，想想当年的他，一定是黯然神伤满腹郁闷的吧。其诗句“世上何人解怜才”，“痛哭遥追阮嗣宗”，“独向陇头悲燕雀，凭谁为解子云嘲？”抒发了他壮志难酬且不为世人理解的苦楚。元代也有一个写鬼神故事的，叫欧阳玄，此人才学八斗，人称“一代宗师”，与王约并称元代“鸿笔”，和蒲松龄不同的是，他在仕途和学问上皆一帆风顺，同是才子，命运相差却如此之大，机遇乎？命运乎？还是文章的风格使然？

　　答案当然是后者。蒲松龄没有严格按照八股文的格式写作，在那个时代，后果自然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蒲翁的笔法其实是小说的写作手法，有结构的调配，有情节的设置，有悬念的制造，语言的运用更类似于今天的随笔和小品文，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如果没有这种笔法的历练，绝不会有“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的赞誉，《聊斋》即使出炉，也绝不会深得民心，家喻户晓，流传至今。屡试屡败，屡败屡战，蒲翁的执着着实让人感动。他的执着在他写的一副对联“有事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中表现的淋漓尽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他没有和范进一样读死书，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而是当教书先生和幕宾养家糊口，并且一边工作一边观察生活，积累素材，为《聊斋志异》的问世积攒了一块又一块坚硬的砖石。假如他中了榜，日日在高台之上，夜夜在高宅深院之内，要么忙于政务累于案牍，要么花天酒地酬于社交，哪有时间去写作呢？更不可能低下头来给泥腿子们摆茶水，向浑身汗臭味的泥腿子们讨故事，聊斋，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

　　当然了，“性朴厚笃交游，重名义而孤介峭直”的不入常俗，也是他命运多舛的重要原因。

　　2、蒲家庄，三个儒雅的文字，透出一种隐隐的古朴。一座砖灰色的门楼，一溜砖灰色的墙，将喧嚣挡在了墙外。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我走向蒲松龄的故居，走向一个古代老人的内心世界。参差起伏蜿蜒曲折的青石路，多么像一段崎岖跌宕的历史，沟壑纵横的古槐流淌着多少冤鬼忠魂的疼痛，而今的我们只能在残破的一砖一瓦中拣点着历史的昭示和大师们的神韵。畸形的制度和叵测的人心，只是那过眼的浮云，大师的风范是遮挡不住的太阳和月亮，是一脉清澈的山泉，从浊流奔涌的大清流到风清月明的今朝。走在古香古色的小街上，倚在古香古色的门楼里，徜徉在幽静的聊斋园，一颗朝圣的心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肃穆。一段台阶，一棵古柳，一座茅庐，一个石凳，一方水池，一块石碑，都荡漾着隐隐的仙气，是大师人格的魅力，还是那些狐仙的柔媚已经融入百姓的骨髓？弄不清了，也没必要弄清，只要看看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就可见一斑。思想和载体如此的水乳交融，如此的流传千世，私自以为，这就是蒲翁的成功之处。事实证明，经过地瓜玉米老白干滋养的民间艺术是最原汁原味的，最耐嚼，最有味道，经得住历史任何风雨雷电的考验。

聊斋园，一块肥沃的静土。沿着一级级台阶走下去，一步步走向大地的深处，走进蒲翁宁静安详的内心世界。这块低洼的土地像一口大咸菜缸，白菜帮子萝卜芫荽根芹菜根西瓜皮茄子辣椒齐聚缸内，随便提溜出一块，就是一碟下酒下饭的佳肴。这块低洼的土地更像一个敦厚的粮囤，小麦玉米地瓜干红高粱黍子大豆和睦相处，随便抓出一把，就会度过一段饥荒的岁月。碧柳下，柳泉旁，一张简陋的桌子，几个简陋的木凳，一壶滚烫的茶水，让那些南来北往游荡的鬼怪，止住了疲乏的脚步，这儿就是它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家园。蒲家庄孕育了一代骄子蒲松龄，聊斋园孕育了一代奇书《聊斋志异》。是蒲翁，愣是把一个个呲牙裂嘴的恐怖故事，淬炼成了幽蓝天幕上灿烂的星辰，那熠熠的光辉，穿过历史的重重帷幕，照亮了多少人幽暗的心房。而那一个个狐仙的哀哀炽情，凄凄衷肠，又唤回了多少世人的良知。我想，这才是蒲翁写作聊斋的真正意图吧。

　　墙外是车流的世界，人流的世界。名和利在人们的脑海里汹涌，随着滚滚的车轮一路狂奔。墙内有一个安静的村庄，一个安静的园子。我的心在高高矮矮的台阶上跳跃，我的思绪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流转，恍如在梦境的云端之上。脚步轻些，再轻些，莫惊扰了狐仙们的美梦；心儿敬些，再敬些，莫打扰了蒲翁的凝神构思。沉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坚守住清贫，蒲翁呀，在酒红灯绿喧嚣蒸腾的今天，你就是我们心头永不熄灭的灯塔。

　　朝思暮想登庙堂之高一生痴痴追求却劳而无获，俯身聆听大地的呢喃想做一棵卑微的小草最终却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这条路，蒲翁选对了。沿着一条曲折狭窄的小溪，蒲翁进入了他精神世界的桃花源，并最终流芳千古。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0-12-10 09: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