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丑陋的男人

乱弹，丑陋的男人
　　八十年代末的某一天，路遥先生在他的力作《平凡的世界》里写下这么一段话：五十岁左右应是人生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也是一个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期，人往往到此时才心平气静地回顾自己已经走过的生命历程，洞若观火地审视自己半个世纪生活中哪些失误和不当；同时更广阔和透彻地认识了人生的意义，即所谓“知天命”。

　　但紧接着先生笔锋一转“但也有些人到了这个年纪，却变得不可爱了，甚至叫周围人感到越来越讨厌。”英年早逝的路遥先生没来得及体验当代，在一个距离他存在的时代，表现得愈加肤浅、浮躁，不加掩饰的时代里生活过。所以对这段话的注释，除了这类男人的“嫉妒、贪婪、虚荣”路遥无法做出更多更清晰的批注。

　　走过了青涩、冒进的青年时期，四、五十岁的中年应该是男人生命中最丰富、最健朗、最具备内涵的时光。但是，相当数量的中年男人表现出种种的“不可爱”，与人们的理想，包括与他们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对自己曾经的期许，都呈相背离的状态。

　　这个阶段的男人，外形上日益显现颓势，脸上的核桃沟深了，头顶的白发多了，如果年轻时就没有过结实的腹肌，这会更不要妄想有了，步履开始拖沓，前脚掌迈离地面好一会了，后脚掌才跟进。但是这个阶段的男人，在对俊朗外貌的信心与日俱下的同时，另一种精神气质的信心恰好成反比，正在逐日膨胀，高涨。

　　那就是感谢青年时期积累下来的劳作经验与时光赋给他们的资历，这些使得一部分男人到中年已经拥有了身份、地位等等浮于肉身之外，但又严密地嵌合在肉身之内的东西。这些东西足以使一个上了几岁年纪，有了身份的男人睥睨万物。

　　提起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他们很是不屑：老子出来打天下时，你还是蛋清儿呢。能用眼神示意这份不屑的，他们就用眼神；能用肢体语言表达的，就用肢体；能用文字说出的，就用文字。字里行间，眼神儿飘忽，千百个轻视、蔑视、看不起。遥想当年，16岁的黄毛小子白居易拿着自己的诗作去拜见大学士顾况，顾况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小青年，说“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待一诗看完，赞曰：“有这等诗才，白居也易！”逐利用自己的人脉，引荐他遍交长安名士，使少年很快崭露头角扬名天下，白居亦易。

顾况的社交能耐，很多中年男人有，但这个甘为人梯引荐提携的胸襟，难有，没有。这会的中年男人秘不可告人的签名档其中一条是：走自己的路，再顺手关上门，让别人无路可走。好容易点灯熬油，排除万难，盘踞高位，正是风光无限，一览众山小的好时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要荐，也得荐个才不过三石，功不够盖主，尤其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孩子，也算了了扶携培养之责。

　　既然身边人一蟹不如一蟹，唯唯诺诺者众，好感觉好状态自然如影随形，女人们常常高估自己的美貌，男人们则常常高估自己的才华。书法糟糕的，到处留字题写匾额；专业不通的，越俎代庖挥斥方遒；略谙文墨音律的，动辄名誉教授特邀评委顾问。男人这般自高自大、自以为才压子建独得八斗、刚愎自用模样的代言人可拟关羽关云长，你看他一掀美髯，眯缝了细长小眼，斜斜地瞥你一眼，做不屑状奔麦城而去……于是，乃，一世英名只落得身首异处。

　　看官说了，你这里弹的，是有些权势的男人，那种种劣性该是不关没权没势的男人事了。错，之所以先弹权势，是因为男人把这个看得最重极重，有诗可证：你是我的心啊，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女人们别激动，这首诗不是男人献给你的，是献给权势。男人重权重势就跟女人重姿色重家长里短一样。有一个大概是想说明西方人对权势和家庭的态度的故事说，某人休息日接到总统尼克松的邀请电话，邀请去白宫赴宴。某人拒绝，理由该天答应了去儿子小学看儿子参加的橄榄球赛。这事儿孰论真伪，绝对不会发生在咱中国爷们身上，绝对不符合咱中国的国情。咱们国情文化向来宣传三过家门而不入，舍小家为大家，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刘邦刘备乱军中抛妻弃子的劣迹从没听人瞎三掰四过，项羽临战前夕还对着老婆几几歪歪，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作派很是令人老大个瞧不起。
　　来自权利中心领导的召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升官、发财，意味着一具泯然众人矣的平凡躯体忽如神禀，从此驾轻衣肥，宾从如云。陪上司领导当然比陪老婆陪孩子重要得多，有意义得多。

　　有话另说，听领导召唤即刻飞奔赴命的男人也未必全然是奔官、奔权而去，也确有不少汉子是奔着能做事，能做番事业而去。自古以来，男人们便将治国齐家的理想为己任，从心理到生理，时刻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着，时刻准备着。所以什么亲情友情爱情第四类情的，统统后排，男人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事业。

　　做事业全然为他人，为利国，为利民吗？不全然。拙文既是乱弹，这儿咱暂且抛开一切正面报道，先来说说人心根本。人的本能就是关注自我，展示自我存在。事业成功是男人唯一打开广阔世界，得到广阔世界的普遍认同和尊重的途径。俗话说女人不可一日无钱，男人不可一日无权。钱与权貌似双生子关系，其实不然，孪生子落草也会有先有后，有强有弱。权比钱更重要，有钱不一定有权，有权却是一定会招来孔方兄。君不见，遍地酒肆饭局，都是权利请客，财主买单吗？总之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补肾壮阳良药，所谓气质风度，都靠这剂猛药来添补。能喝令五湖四海，能指使三两个喽罗颠上跑下左右逢迎，这股滋味，是何等光耀门楣？

　　这才所谓本事，败者寇胜者侯，只要在行内做出番事业出人头地了，如不出意外，果然黄袍加身，权财涌至，这衣锦还乡模样已有《史记·苏秦列传》珠玉在前，描写令人拍案叫绝，书载：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盍可忽乎哉！”

　　到这时候，形貌再猥琐身量再矮小的男人都会在一干人众的恭敬匍伏中，昂然丈夫起来，这就所谓男人的“气质”。据说刘皇叔投袁绍结盟时，初露凤啼声，教人看出其不凡帝王相来，这章节十分可疑，想当初刘备虽有创业之勇，但群雄争霸，一切混沌未明胜负难定之际，刘皇叔再怎地豪气干云也得藏敛锋芒才是。倒是权倾一时的曹操，扮做侍卫站在傀儡身旁，依然叫匈奴使者赞床头捉刀人方乃英雄也，此段可信。为什么，肚里有食，心里不慌；有底，故气势足。所以成势后的刘皇叔那个精气神就不一样了，腰板直了，老脸抻了，相亲时以五十高龄竟能被十八岁的大姑娘孙尚香给相中了。 　　看官，看到此处且莫泼口男人重权皆乃女子难养也，男人重权一半固然为妻为子，养家糊口繁衍生息之必要，一半只为自己。男人的骨髓里有着弄权因子，强势因子。新闻常报道，某贪官敛财千万，却分文不取，每天餐粗茹素，一双鞋底穿烂了还要补几次，这是为何？因他真贪的不是钱，是行贿者那副摇尾乞怜谄媚嘴脸！换言之，他们喜欢看到自己鼻腔里若有若无地冷哼一声，都会在对方脸上见到刹时间阴晴变幻死去活来的反映。 　　一个身体也是70%碳水化合物组成结构的人，眼见着自己能给另外一个人，一群人，甚至许多人造成这样那样的影响，左右其命运，那种快乐是难以表叙的。为了追求享受这种极乐，能叫贵人欢喜以求提携，这类男人什么吮痈舐痔的事都肯干。平时说起男人的好色，女人们颇有微词，有赞的，有咒的，芸芸种种构成众生之大观。男人好色是天性，却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平时最忌讳戴绿帽子的男人不怕了，若是上边需要，共妻烹子也算不得什么，为人再灵活机变些，若是逢上能够利用别人的女人为自己邀宠的机会，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张口就来。君不见，一些领导在座的席上，一些男人活泼热闹得跟只摇尾撒欢的小狗似地，孰论熟也不熟，人家乐不乐意，一个劲欢叫在座女宾为领导斟酒敬酒，甚至举了杯来强劝人家与自个的主子喝交杯，明晓得不是领导家尊夫人，偏要一口一声合敬您们俩，一心一意指望撮合领导成就好事。想来那堂子生堂子里长的韦小宝韦大人都自愧不如，比不上这帮业余拉皮条的厉害。 　　虚荣，彻骨的虚荣。都说女人们虚荣，可见比较起来，女人们的虚荣还多拘囿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斗勇比狠，而男人们的虚荣则是要伤筋动骨，殃及池鱼的。毁掉一座城池来成全他一个人的虚荣也在所不惜。
　　为了追名逐利，商海宦海职场打拼的男人像头热带雨林中的猎豹，咄咄逼人，满腹的踌躇与惆怅。这时候，是他们捕猎经验最丰富，出爪最狠辣最准确的时候，也是他最小心翼翼，胆怯懦弱，不堪一击的时刻。他深知自己的优势，却也因此更清楚自己时日不多，去势已现。每做出一个决定，他们都深思熟虑反复斟酌，惟恐失败，惟恐半生经营付之流水。他们爱惜羽毛，爱惜巢卵，却又忍不住地抑制不住贪欲，垂涎更高的权位，更多的财富，占有更多年青丰润的女人。
　　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公仆不负卿。想要，却又不敢；不敢却又克制不住不想，这就是他们的写照。写到这里，不妨夸赞一下曹阿瞒，野传云这个老男人听说江东二乔美貌，想得而蓄之，便公然写下“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字句，倒也意淫得坦荡。不过这种对好色的公开宣淫在近年有泛滥倾向，不再让曹老头一人独美。骚人墨客会写上洋洋洒洒几千字的说明文议论文，说明他们好色，好他人之妇色乃食色性也之磊落大道理塞满你耳朵，兹证明窃书不能算偷……那个……偷香窃玉，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白丁布衣虽然没法著书学，但是，您别以为我穷，我没文化，我就不想女人，不想二奶三奶，就不想权势，想提溜个鸟笼子开个７０码上马尔代夫晒日光浴了，就以为咱一清二白纯洁无瑕，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经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我们是平等的，只要有半点机会，我也要冲着我梦想的天鹅肉仰头大叫“安红，额想你！”
　　路遥先生指出这些男人沮丧、悲观、贪婪的特性中，还有一项重笔----嫉妒。既然得不到，或者得之犹不够，那么满腹惆怅化做了一肚子酸水。年岁往上涨，业绩不上涨，机会像树梢上的苹果，看着馋人就是摘不到，眼瞅着一个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摘去了。半生就这么着过去了，回头看看，怎么都觉着亏得慌。可又怪谁呢？升职无望、发财无路、艳遇无福，想写，写不出；想骂，没地骂。无人喝彩无人理会无人奉承的巨大失落寂寞将他们那颗失了血的心脏疼得收缩成一团，嫉恨疯狂滋长，逮谁看谁都不顺眼。刚出壳的毛茸茸的鸡雏，可厌；新生的绿芽，可憎。在家骂，招人嫌，没人理睬。即敢骂了，惹恼人家冲面门一砖头拍过来，老胳膊老腿儿的架不住。最重要的，装了半生的那点子体面尊贵也没了。

　　感谢21世纪，有了网络，有了BBS，可以隐身，可以换马甲，他们上了网，玩起了论坛。千万注意把他们与那种忧国忧民的BBS愤怒青中年区别开来----他们喜欢论时事，更喜欢论人，见谁出头就骂谁，村野悝语横无际涯，白话文文言文中英文，鸟语人语兽语，指天划地痛快淋漓，骂出自个的半生不如意，骂出一肚子牢骚怨怼。骂完了，手背将嘴边白沫一抹，悄悄儿隐了身，脱了马甲再蜕下去，转身摇头摆尾再扮做和气温文，说不准还博学的老同志踱着方步遛出来，遛到被匿名骂得一头狗血一脸雾水的小年轻面前，和蔼可亲地微笑“啊哈，小同志，做人呀要低调。” [ 本帖最后由 绝版蔷薇 于 2010-11-25 11:0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