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友谊是蚕

　
　　小学校坐落于一个叫阳坡的村庄里。一个很大的操场，在暖暖的太阳下闪着亮光。小学校一天只上四五节课，老师也只有四五名。因为都是民办教师，上完课还要去忙农活，因此，我们一天除了在这大操场里用电墨棒划划生字外，更多时间是在这大操场里玩。要玩就得有伙伴，这时候，景家蓼洼的景四和孙家川里的孙三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景四会缠毛弹（一种用毛线缠的小球），毛弹打得出神入化。如果三人一组对抗，我非常希望能和景四分在一组，那可以说百分之百地赢。夏天，烈日当空，我和景四等小伙伴却丝毫不感到乏，吃完午饭后，就三步并作两步一齐来到学校操场里打毛弹。一般是三班倒。一组空闲，看另两组角逐，一组败阵下去，空闲的一组就与赢的一组打。如果一组连赢两场，就是冠军了，这一组每个成员就可以得到孙三拿来的一枚桑叶。当大汗淋漓的我得到孙三的桑叶时，我就不得不念着景四的好处——如果没有他，我的快吐丝的蚕可就惨了。
　　要知道，在我们那条旱沟里，恐怕只有孙三家有一棵桑树。孙三爷爷是旧社会的老读书人，情趣自与一般庄农人有些不同。他又是本地有名的阴阳先生，一生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一次我到孙三家去，看到他家门前的园子里有一棵树干光滑，非常高大的树。树的枝条很少，只在端顶上有两三条分枝，但那枝条上的叶子明显与柳树杨树榆树的叶子很不相同。一问孙三，才知是桑树。由此我开始产生了对桑树的敬畏之情，对那珍贵的桑叶也更倍加珍惜了。物以稀为贵，我想孙三能给我桑叶确实不易。他肯定要背着他爷爷，冒着摔伤的危险爬上那高大的桑树，匆忙摘下一片片桑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树，然后用纸悄悄包住，塞进书包，第二天带给伙伴们。因为桑叶，孙三的人缘很好，因为大家都养着一笔盒子蚕呢。
　　那时候，小学校里的每一位同学都养蚕。起先求得一块小纸片上的蚕卵，用棉花盖了，小心翼翼装在一个小铁盒里，放在温暖的地方。过上半个月，那些小蚕卵里就探出了黑黑的头。接着，连续不断，所有的蚕儿都爬出了蚕卵，在盒子里蠕动。这时候，就得给它们准备一个大的盒子，最好是一个宽敞的笔盒。笔盒里先垫一层干净的纸，放上几片桑叶，将蚕儿轻轻扫在笔盒里，它们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桑叶来。如果有充足的桑叶，那些蚕儿就长得非常快。几次蜕皮之后，就长得白白胖胖。过上一个月，就会吐丝，变成蛹，将自己织在里面。再过上一段时间，蚕蛾就会咬破蛹，飞出来。赶紧给它准备一张白纸，它就伏在纸上，产下一点点的卵。明年，又有蚕养了。
　　但很多时候，我的蚕根本养不到吐丝的时候，遑论产卵了。主要的原因，就是缺乏桑叶。没有桑叶的蚕只好吃榆树叶，长得又黑又瘦，常常会中途夭亡。因为这个原因，我就想在我家的园子里植一棵桑树。
　　春天，孙三就送我一根桑树枝，并嘱咐我种植桑树的很多经验：挖一个大土坑，浇水，浸上几天；将嫩桑枝盘成一个圈，小心翼翼地用湿土埋了，天天傍晚洒水，过上一段时间，那桑枝上就会生根，长出新的叶子。我听得很认真，也完全按照他说的做了。但一个月过去了，并未见新的桑叶长出来。刨开土一看，只见那条桑枝早已黑了，连皮也腐烂在土里，我就觉得种桑的不易。从此，就与孙三更铁了。吃馍馍的时候，总分一些给孙三；打扑克的时候，总与孙三在一组；做数学题的时候，也让他抄我的作业本。这样，孙三就每天给我拿一两片桑叶，我对他真是感激不尽。终于，上四年级的那一年，我养成了两个蚕蛾。不用说，产的蚕卵很多了。第二年春天，村里很多伙伴缠我着要蚕卵。我用整整两大张蚕卵，换来了伙伴们许多的玩具，甚至于油馍、煮鸡弹……
　　桑叶真好啊，它养活了我的蚕，让我的童年有滋有味。
　　快小学毕业了，我送给孙三一支钢笔，送给景四一个小笔记本，之后，时光就把我们分开了。孙三转到了县城去读书了，不久就打了退堂鼓；景四倒是与我一同上了镇上的中学，却因为其父突然过世了，不得不回家务农。而我在初三这一年努力一搏，终于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有了一碗公家饭吃。从此，我东奔西走，与我的童年玩伴很少见面了。
　　二十多年后，我在一次乡村上的丧事上碰见了孙三和景四，我想好好与他们说说话，说说养蚕和桑叶的事，可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们只是坐在一起，喝了一会罐罐茶，抽了几支纸烟，就匆匆分别了。我儿时的伙伴，农忙时务农，农闲时打工，儿女们也都快要嫁娶了。
　　少年的友谊是蚕，需要那绿油油的桑叶喂养吗？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1-1-1 14: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