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的召唤

一、梦兆
昨夜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故乡的祖坟被人侵占了。入侵者竟然在上面建起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

我上前理论，不成想这个侵占者不但不与归还。还极为蛮横，振振有辞的说什么让我府首认命之类的话。那神情那气势，大有打着一些冠冕堂皇的晃子强制拆迁的意味。我反倒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钉子户似的。

我据理力争捶胸顿足好一翻哭闹。可惜耗尽一切眼泪都无济于事，所有的努力都化做徒劳。

站在空旷的田野上，看着突兀出来的，修建在那一陇原本应属于我最后栖息地祖坟上的那栋三层小楼房。房子里那些像征着尘世气息的灯光反射到外面的草屏上，发出的一缕缕惨白的光茫，似乎想要直接轰炸出一堆堆累累的白骨。

我陷入了深深地恐惧，那些沉睡于地下的先魂也许受到了惊绕，再也无法安息。我惊出一身冷汗，茫然若失的醒来，却发现竟是一个如此真实的梦境。一切仿佛真实的存在着并且已经发生了。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头，仍然心有余悸。
连自家的祖坟被人侵占，都无有为力。做人做到如此地步亦有何面目，面对那些自家的烈祖烈宗？人们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必有我这种软弱的后人，才是他们最大的了耻辱吧！ 为什么会无端端地陷入这样的噩梦？难到是躺在故乡那方破旧的祖坟里的先人。见我终究未能履行曾经发下的荣归故里，回乡翻修祖坟的宏愿。知道我事业受阻，感情受创。心如死灰，形同枯木。已经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从而向我发出的招唤？

即然如此那么祖坟里为什么没有一块属于我的寄身之地呢？梦境为什么要告诉我，祖坟已被人侵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祖先被人挖坟掘墓，最后被生生地踩在脚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呢？何解？何解？

二、宏愿

曾经有一个誓要匡复祖坟的宏愿。

那时候，每逢过年。大年初一早，父亲就会拿着一些香烛纸钱，拿上一些鞭炮，挎着篮子，领着我们姐弟三人。来到祖坟跟前，去给先人上坟跪拜。

父亲边烧纸钱，边念念叨叨说一些祈求先人保佑我们健健康康，学习进步之类的话。我和弟弟则跪在祖坟前作揖磕头。

每每跪在这些微湿的带着露珠的青草上，听着啪啪作响的鞭炮声，想象着祖坟里面是一具具未曾谋面却沾染着血亲的尸骨。一种敬畏之情便油然而生。因此磕头也磕得特别虔诚。

那时候，我们每每取得一些小的成绩。例如在学校里考了个好成绩，或是在家里说了一句让大人比较受用的话。父亲总是心怀感激的说，祖坟总算往上爬了，保佑了家里的孩子开了聪明窍。相反，如果我们有什么不顺的地方，父亲也会忧心重重地道，这祖坟什么时候再动一动呢？语气里没有不敬，没有责怪，只是平平淡淡的顺带而过。从那时候起我们便知道了祖坟是关乎着我们前程的命脉之所在。祖坟里的先人显灵，往上动动我们便会兴旺发达。反之我们便会历经坎坷。曾经暗暗发誓，等到有朝一日，自己混出了个模样，一定要回到家乡把祖坟修辑得光鲜体面。

在家乡村民们都深信这个道理，那些在外面混得有些头脸的人回乡的第一件事，便是修辑祖坟。

那些祖坟修辑得体面气派的人家，他们的子孙一般都是头一两年开着好车回乡，远远的将车子停在山岗上。大年初一的时候，携了大串的烟花炮烛。从老远的地方开始放起，引得一些叔叔婶婶以及孩子们的围观。

大家一起拥簇着来人，说说笑笑的向他们家的祖坟前走去。仿佛是要去给哪一家，大家共同的亲戚拜年似的，异常热闹。

来人一直吹虚着自己在面外的打拼史，抒发着他所取得的丰功伟绩。这些随着口水一起喷出的话语总是让村民听得兴高采烈，不停地伸出大母指。

那时候的我觉得，要承受这么多大母指的称赞，该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因此曾经许下的有朝一日，光耀门楣之后翻修祖坟的愿望更加强烈。

只是让年幼的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些修辑了祖坟的人，之后回乡上坟的时候却越来越低调。较之先前携妻带子的状况不同，他们往往是孤身一人。远远的停了车，悄悄的往祖坟上烧了些香烛纸钱，便钻进车子一溜烟的跑了。有时偶而碰上一两个村民，他们也不会答理。那种神情就好像躲瘟神似的。

村民们常说，同一个村子原本只有一处祖坟，只是发展的人口多了，才生出这许多处祖坟来，才会这样各有不同。有的人忘了本，怕乡亲人沾了他的光，就随他去吧。

后来，山岗通向村子的路因为年久失修越来越难走了。那些在外面发了迹的人，就更少回乡上坟拜先人了。也许他们偷偷的回来过，村民们没有瞧见罢了，总之很多曾经风光过的祖坟上一一长满了野草。

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那些人也在年幼的时候为自己铸就了一个豪华的梦，并且实现了，最终却又在自己的梦里迷失了自己。

反倒是那些从来没有风光过的祖坟，有子孙辈的经常在周边的农田里干着活计，时不时的抽空护理着。一直都保持着平平淡淡，不温不火的状态，却也令人羡慕。也许这才是真正告慰先灵最好的方式。 不求光耀门楣时那一刹那的荣光，但求那些细小的惦念如涓涓流水般绵绵不绝。

那么我呢？这两样我一样都未能完成。难怪祖先会怪罪，让我在梦中也只能暗自悲泣，最终只能游离在祖坟之外。惭愧！惭愧！

三、荣光

我们家的祖坟也有过一份荣光，只不过是属于曾经。听说父亲以前有一个二叔，这个二叔当然不是带有血缘关系的。

这个二叔是因为受过父亲的爷爷的恩惠，心怀感激。当着父亲的爷爷的面，在我家的祖坟前叩首便拜，将父亲的爷爷，认作自己的父亲。所以才成为了父亲的二叔。

父亲的爷爷在那个人人都害怕染惹上牛鬼蛇神的年代，将已经划分成反动分子的二叔悄悄地藏在地下室里。

那个二叔认了父亲的爷爷当了干爸，虽然没有血亲关系却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分子。

父亲的二叔后来得到了平反，因为是知识分子。很快又得到了重用，在城里当了个官。

父亲的爷爷过世的时候，他已经风光的紧。于是他亲自操办父亲爷爷的葬礼，这个葬礼在乡间可谓空前，红火热闹得四里八乡人尽皆知。父亲的二叔当众立下誓言待其死后一定要葬入我家的祖坟，还保证其子子孙孙年年都会回乡为父亲的爷爷上坟。

在最初的那几年，他那些子女们的确遵循了他的指示，年年都大张旗鼓的回乡来拜祖坟。后来着随着他的去世，她那些儿女也就销声匿迹了。

听说都成了市里面响当当的大人物。当然，他老人家寿终正寝之后也没有葬入我家的祖坟。那可是有身份有地位，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的有功之人，怎会屈就在我家那一方小小的祖坟里呢？当然是将自己最后的躯体交付给某某陵园，那是何等的尊贵与荣耀。接受世人瞻仰的目光，赢得一片片华丽丽的身前身后名。

我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父亲杜撰的，因为这些人似乎从来都不曾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直至有一天，父亲因为我们工作的事情，终于决定去拉一下关系。于是找到那些个曾经誓要年年回乡拜祭我家祖坟的故人。那种状况颇有刘姥姥撕下脸皮进到大观园的意味。

父亲带了家里仅有一只老母鸡和一些农产品就去了。可是那些人并没有园子里面的人厚道。他们只是一味的推脱，父亲只有提着拿出去的那些东西又悻悻地折回来。

父亲的爷爷葬在祖坟里。因为他，祖坟曾经受到了一份意外的荣光。但是谁又能指望那份荣光会持续到现在。

父亲也是被逼急了，才会奢求一份奇迹。这份奇迹终归没有出现，祖坟庇佑不了自己，也庇佑不了它的后世子孙。我们能够怨恨祖坟吗？不能，能够怨恨的只有自己。所以我们要走出去，一定要让祖坟再次恢复曾经的荣光。一定，一定！


四．寻梦
我们责怪父亲怎么会做出这等没脸没皮自取奇辱的事情。父亲用一种焦虑的眼神看着我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走掉，最后离开家乡外出奔波。然后是一别经年的等待，在这漫长而寂寞的时光里他是否有记恨我们这些冷漠了亲情，忘恩负义的子女呢？每年春节一个人提着装有香烛纸钱的篮子孤独地行走在去往祖坟的路上，他又是否感到了迷茫和惆怅呢？

话题又回到了原先那里，梦见祖坟被人侵占了，到底是凶照还是吉照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的思绪。

我并不是一个神鬼主义论者，只是背负着一个看似简单的宏愿，一心想要让祖坟恢复曾经的荣光。却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最后离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远，离故乡的祖坟越来越远。离家中那渐渐年迈的双亲也越来越远。

已经离开故土整整六个年头，因为一直都在忙碌着，不曾回家。跟那个已经在岁月中赫然老去的父亲，也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更别说一起去祖坟上磕头烧纸钱了。

如今，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们老两口还在的时候，你们姐弟还有个牵盼。哪一天我们若是都去了，你们天南地北的恐怕就聚得更少了。也许父亲还想说的一句话是，即便是哪一天我们真的安睡在祖坟里，你们也难着回乡为我们上上坟吧？

人们常说亲不过三代。古人尚且如此，那么我们呢？曾经的骨肉至亲，又有几个到最后能够真正回归祖坟呢？

弟弟们一直都忙着找工作，跳槽，谈女朋友，七七八八的折腾。他们唯有将对父母的惦念记挂在心头，对于家乡的祖坟更是无暇顾及。
做为女儿的我，更是被一种出嫁从夫的理念所左右着。曾经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情，以为这世间只要有两个人存在着，便是一辈子的天荒地老。到头来孑然一身，不知最终该情归何处。

我开始思念起父母，思念起祖坟来。真希望祖坟能够接纳我，让我在生命终结之后，可以好好的依偎在父母身边。静静的躺在祖坟里，与他们一起相守到永远。也许这才是生命最好的归属。

想到父母我心中有愧，不曾在他们身边尽过一天的孝道。却总是让他们放心不下，时时刻刻的为自己操劳。对于他们为自己所付出的却从不领情，反倒责怪他们，最后又为了一己私欲，抛弃了他们。一心一意地想要追求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对于祖坟我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世事变迁，自己一直在都市里飘浮。见惯了太多世事不公，也见惯了太多的强取豪夺。也许心中有些恐慌，有些发怵。总是害怕原来属于自己那一点小小的少得可怜的东西也会被强占。

曾经也想过努力的往上爬，曾经也想过对于一切正确的事情一定要据理力争。只可惜繁华过后成一梦，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依然是居无定所，处处设防，无亲无友无朋。揣怀着一颗毫无归属感的心，其境苍凉，冷暧自知。

祸福旦夕，终归只是一梦。不是祖坟在召唤我，而是我极力地想摆脱自己。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归家乡？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双亲？什么时候我才再到祖坟上走一遭？不求带给他多大的荣光，只求它接受我双膝一弯之间的跪拜。例如儿时一般虔诚。

梦是醒了，可是梦醒时分却分外凄凉。
[ 本帖最后由 705155881 于 2010-12-9 23:38 编辑 ] 召唤, 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