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月杂感之六——和谐

和 谐

　　那是踏上北美大陆这块神奇的土地的第一个清晨。虽然头一个晚上睡得很晚，大概是由于兴奋的缘故，我竟然早早地就醒了。走出酒店大门，一种久违的清新气息猛然扑来，不禁从心底陡增一种惊喜。这是新泽西州一个乡村酒店，虽然距离纽约并不远，但隐隐记得头一天晚上我们的汽车还是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公路上跑了很久才抵达这里。由于是在乡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附近高速公路上沉闷的车声，而正是这种隐隐的声音更让人感觉到这里环境的宁静。天空蔚蓝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像一整块深蓝色的玻璃，连丝毫的杂质也没有。飞机从天空划过，听不到声音，却可以看见一条洁白的雾气在蓝色天幕上不断延伸，久久不散。

　　我信步往酒店旁的一片树林走去。就在接近林边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树丛中有好多只可爱至极的灰色小松鼠，它们有的正往树上爬，有的正从树上往下爬，有的在地面的草丛里跳来跳去，举着一支大尾巴不停地晃动。它们既像是在觅食，也像是在嬉戏，天真可爱就像童稚未开的小孩子。与我相距最多不过三米远，它们一点也不惊惧。还有两只灰色兔子旁若无人地在草丛里嚼着嘴里的草叶；各种大大小小的鸟雀在林间在枝头千遍万遍地歌唱着，歌声嘹亮婉转，让人听得如醉如痴。阳光从树林的间隙斜射进来，像千万把水晶宝剑，那些小小的生灵就在这神奇的光影中享受着生命的自由。这样的景象，在我人生的记忆中以前确乎没有过。那真是一幅醉人的图画！


　　洛杉矶的某个角落，前几天我们晚饭后在BIOLA大学校园里散步，在校园的东侧有一条大约七八米宽的溪沟穿校园而过。溪沟里水很少，只在沟底有一脉清澈的细流，我们看到了三只野鸭带着一群小鸭从上游涉水而来，看见这边有人，它们只有过短暂的惊疑和观望，然后又继续移动着小脚丫走过来，那十多双大大小小的脚丫在浅浅的清流中踩出细碎的声响，让人觉得煞是可爱。它们从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走过，突然全体立定，向左看齐，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们，大概十秒钟过又神态自若地往下游而去。这些野鸭真的比我们农村水田中的家鸭胆子还大。这让我不禁感叹起了我们自己的生存环境，别说是在城市里，就是在乡村，现在松鼠野兔大概也只在深山偶尔可见了，鸟雀虽还可以常常听到叫声，却大多很难见其踪影，野鸭哪还敢这样放肆地在人面前大摇大摆地招摇而过，恐怕早在有些人的眼中幻化成了一大盘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了！

　　有一天上午，独自在公寓周围的两条街上溜达了一阵。先走的是校园旁的一条小街，草坪上喷灌的龙头正喷着水雾，两旁民居整洁宁静。不知是居民们还没有起床还是早已出门上班，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家家门前草坪上各种奇花异果争奇斗艳。路的转弯处就是那条穿校而过的曾经看到过野鸭的溪沟。溪沟上架有一座大约一米宽的水泥桥，桥面两边有铁网护栏。走过小桥时，看见了沟中不远处兀立着一只大概是苍鹭的大鸟，那家伙开始时将自己的长嘴插在翅膀里，用一只又长又细的脚支撑着那黑褐色的身体；看到我从桥上走过，就把长嘴从翅膀里从抽出来，轻轻地哼唱了两声，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将长嘴插进水中去觅食了。我呆呆地看着它，它竟然大胆地朝我这边慢慢地踱了过来，在距我几米远的地方站定，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的，斜起脑袋打量我，仿佛很感兴趣，也仿佛对我充满了疑虑。它就这样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身涉水而去。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生怕惊扰了这个可爱的精灵，它那两颗如豌豆般大小的眼睛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到达夏威夷的当天下午，我们乘车从珍珠港出发，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在山间的丛林里绕来绕去，来到了一个山坳上著名的景点——大风口。在山口旁的停车场，有一大群大大小小的鸡，在游客身边走来走去一点也不害怕。那些羽毛非常华丽尾巴很长的鸡大概是雄性，而雌性的鸡则长得比较朴素。它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我数了好几遍都没有数清楚，反正大约有好几十只吧。一个五十多岁的华人司机正用自己带来的大米喂它们，那些鸡则毫不怕人地在地上啄食，在鸡群中还有几只比麻雀稍大的绿色小鸟同鸡们一起抢食。我向那位师傅一打听，竟然说全都是野鸡，也就是叫做“雉”的那样的动物，不禁令我惊讶不已。当那些野鸡吃饱了之后，便各自扇了扇翅膀，似乎非常满足的样子，在一只羽毛艳丽的公鸡的带领下，跳过一段碎石的矮墙，消失在浓密的森林里。


　　在夏威夷的第二天早晨，我不到6点钟就起了床。昨晚不知怎的一直未睡安稳，大概是旅途打乱了时差的缘故吧。在阳台上坐了一会，整个城市还处于宁静之中，远方的大海一如既往地一浪接一浪地涌动，滨海路上有晨练跑步者的身影。而这宁静的情景又与昨晚整个城市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不过，说是宁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宁静，空调的声响仿佛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座机器轰鸣的巨大厂房。不过，所谓“心远地自偏”，在这个世界上最宽阔的大洋之中的美丽岛上，怀着宁静之心来寻宁静之美，那么你的整个世界自然也就是宁静的。远处宽广无垠的大海，海浪一浪接一浪地涌动，就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在轻拍还在睡梦中的整座城市——火奴鲁鲁，此时还在大海母亲的怀中酣睡。

　　独自一人下楼去，走上那条海滩观景栈桥。海中已经有不少上下浮动着的人影，那都是痴迷玩滑板和冲浪板的人们。听说夏威夷人很痴迷玩冲浪，很多人每天早晨和傍晚都要下海玩一阵，就像我们有些人玩牌一样，上瘾了。在栈桥上，一个美国老人手上拿着大米和面包，吸引了一大群大概是鹦鹉的灰色小鸟在他的掌上和手臂上栖集啄食。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东方男人，看起来也算是慈眉善目的，他好奇地向那个美国老者要了些大米和面包，把一只手长长地伸出去吸引小鸟，奇怪的是那些小鸟就是不愿意靠近他，有一只在他手上只停留了一瞬间便飞开了。那男人表现出很尴尬很失望的样子，嘟囔了一句——好奇怪哟！——一听说话，原来还是我的同胞！不久又过来一个美国女子，她从那个老者手中要了一些面包屑，很快也吸引了一大群鸟儿飞上了她的手臂。看着这样的情形，我没有了要试一试的勇气，八成这些鸟儿也懂得了“种族歧视”。当然这是笑话，而真实的原因可能是那些鸟儿确实明白是哪一些人伤害过它们！

　　我们也许太低估动物的智商，其实凭着本能而生存的生命，远比那自以为智商很高的人类活得更具智慧。它们不需要反复思考和判断就能够得到准确的结论，它们的好恶和快乐就显得那样的随性而自然。记得半个月前，在美国东部的维吉尼亚州那个乡村酒店，在阳光洒满透明空气的清晨乡野，酒店旁一棵不知名的树子上，一只距我很近的鸟儿，站在那里尽情地歌唱，那叫声变化至少有几十种之多。长长短短，高高低低，或尖锐或丰满，交错变换，层出不穷，那才实在称得上“婉转”。我不认为它是在呼朋唤友，也不认为它是在自娱自乐，我坚信它就是在我的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示它的自信和才华。还有洛杉矶那些草地上稚拙的黑乌鸦，它们对人的亲近，也常常让我为之感动不已。我们已经让这些精灵离我们太远甚至远得就已经从我们的世界中消失了。而它们的消失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的残缺，而我们还常常不知道。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