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在人树间

人与树相处的历史，充满着血腥与掠夺。
　　树是地球上最早的居民之一。当人类还在混沌中孕育时，树木已经过了亿万年地进化，达到了相当文明的程度。那时候，它们在自然的风雨里不断坚韧性情，在清纯的空气里自由舒畅地吐纳生命的元气。
　　人类丢掉了沉重的尾巴，笨拙地直立行走时，曾经以仰望的姿势，虔诚的敬畏心，面对莽莽榛榛的森林。人类捡拾枯枝残叶驱除冬夜的寒冷，摘取树木的果实填充饥肠，靠着宽厚的树木生存。
　　因此，许多先民将那些远古的树，当做神灵一般的膜拜。
　　只是，人类也在进步，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这在人类历史上，是该浓墨重彩写下的一笔，在树的历史上，却是屈辱与不幸的开始。
　　人类发明了工具，从笨拙的石器到冰冷的金属器具，刀刃越来越锋利，人心也越来越冷酷无情。他们不再迷信敬畏树的高大挺拔，而是毫不犹豫地砍倒那些蓬勃的生命，掠夺那些伟岸的身躯，修成遮蔽风雨的房屋，制成出门远行的车子，做成生活起居的用具。人类文明的每一步里，都是以树的牺牲做代价的。而穷奢极欲的统治者更是疯狂地大兴土木，多少树木的灵魂，在项羽的一把火里，痛苦的呻吟！
　　为了满足现代生活的需求，人们一度砍伐树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报告称，有史以来全球森林已减少了一半，而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2001年的报告，全球森林从1990年到2000年每年消失的森林近千万公顷。主要原因，就是人类活动。
　　当沙尘暴越来越频繁时，当土地沙化越来越严重时，当我们的呼吸不再顺畅清新时，人类才意识到了无休止掠夺的严重后果，于是，人们开始反思，渐渐放慢了屠杀的速度。
　　一批批人工林被种植出来，青山绿水的新变化令人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们昂然地俯视着那一片片绿色的林带，仿佛自己是造物主一般。
　　如果说，以前人们砍伐树木，掠夺的是树木的生命，现在，人们栽种树木，则是在掠夺它们的灵魂。
　　人类忽然善心大发，不是出于对自然生命的敬畏，完全是出于为我所用的自私目的，在这场新的掠夺中，树木逐渐失去的，是灵魂的尊严。
　　常常看到高楼中间的行道树，蜷缩在越来越狭窄的空间里，真正是繁华喧闹中的悲凉点缀。在人类的孩童时期，它们曾是仰望的目标，可现在，它们只能仰望着人为制造的钢筋水泥的另类高大。树若有情绪，不知此时心头涌起的，该是哪一层感情？
　　更可怕的是，树已成为人类手中的玩偶。
　　龚自珍的《病梅馆记》并未惊醒扼杀自然性情的人类的良知。树木依旧是人们随意摆布的对象。
　　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伟岸挺拔的大树了，一律地矮墩墩的身子，稀疏的枝条。因为它们的生长，影响到了人的生活，也就被剥夺了自由生长的权利。还有那些密密麻麻蛛网一般的电线电缆，藏在树叶中间的灼热的路灯，都像一道道枷锁，捆缚着树木傲岸的身躯，窒息着树木曾经舒畅的呼吸。
　　即使那些被精心照料的树木，也有着沉重的悲哀。
　　上班途经2011年世园会的主会场，这里的施工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经常看到一棵棵大树被不知从什么地方运来，栽种在陌生的土地上。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很多的大树经这么一折腾，已经奄奄一息，于是，它们选择死亡作为无声的反抗，表达它们离开故土的沉重的悲哀，可是现在，它们连死亡的权利也没有了。
　　人们给树上挂满了吊瓶，以激素，唤起树木的意志力，令树木又重新焕发生机，可是，它们的灵魂呢？怕是早已留在了生长的故土，留在了自由舒展的梦里了。
　　活着的，只是树的躯壳罢了。
　　就在路边，有几株老杏，春天开花时节，如同一片云霞落满枝头。很少见过能长到那么苍老的杏树。现在见到的杏树倒是不少，只是在欲望的田里，哪容得你自然的老去？往往被市场需求左右着生死，不到几年就被砍倒。
　　这几株杏树，想必是长在深山里的几株毛杏，没有谁嫌恶它结出青涩的果子，它能年年在春风里绽放灿烂，在秋风里孕育希望，垂垂老矣，尚在清风明月里招展。
　　可是而今，它们无法选择地被挪移到这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不甘不愿，而又无奈的继续着自己的生命，只是，花还会开得一如在山中岁月里那么美吗？
　　为了满足自己的审美需求，人类摒弃了那些生长速度很快的树木。现代化小区里，见得最多的是樱花、女贞，这些注定无法参天的树种。那曾为古人招来凤凰的梧桐，那曾对抗着强劲的西北风的白杨树，无论有着怎样浓密的绿荫，怎样坚韧的生命力，却都被人们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冷宫，只在荒僻的田间偶尔见到。也许，这些树的名字，将来也需要在前人的文字里去寻觅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法左右自己的生命，还是浅层次的悲哀，无法左右自己的天性与灵魂，才是更大的悲哀啊！
　　而人类呢？看似胜利者，其实陷入了更为无知的深渊。
　　只怕有一天，人类也要循着树的历史，重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