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的乡土
2020-09-24叙事散文昨日时光
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总要经过一个叫“代家旺子”的自然村。村道两旁是连片的稻田,路边竖着一块“基本农田保护区”的砖碑。那是我回家路上的第一处田园风光:春来菜花金黄,秋至稻浪翻滚,每次看见它们,总让我心潮激荡。这片沃土上收插很早,每次经过总会感叹
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总要经过一个叫“代家旺子”的自然村。村道两旁是连片的稻田,路边竖着一块“基本农田保护区”的砖碑。那是我回家路上的第一处田园风光:春来菜花金黄,秋至稻浪翻滚,每次看见它们,总让我心潮激荡。这片沃土上收插很早,每次经过总会感叹此地人的勤劳。
今年有点不一样,收割过后的稻田里长时间裸露着白生生的谷茬。别的村子已经开始栽油菜了,可这片田地一点播种的迹象也没有。过几天我又回老家,看见拖拉机拉来沙子和灰砖,一些人在田里忙碌着,他们搭了脚手架,开始砌几道很长很高的围墙。我知道,又有一片良田被毁了。看样子面积还不小,起码有三百亩。一下子圈这么多地,真是“大手笔”了,应该在地方新闻里好好报道。
圈起来做什么呢?路上遇见的都是些冷漠又匆忙的人,问了几个人,和我一样的茫然。
走在这样尘土飞扬的路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脑海里很自然的冒出“沦陷”这个词。要不了多久,我所熟悉并热切颂扬的田园风光,就会被逼仄灰暗的建筑所代替。都市贪欲的魔爪已经伸到了代家旺子,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老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了。不是有四百多亩良田已经租给开发商,去建了所谓的植物园了吗?可四百多亩良田沦陷,换来的是一个荒芜的园子,永远别指望它长出繁荣!
和当年倭寇侵略我中华大好河山一样,如今的乡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沦陷。以“发展”的名义,大片的土地沦落成奴隶,它们被买卖,被流转,被租用,被盘活,被置换,被折腾,被糟蹋,被撂荒,被宰割……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用来种庄稼。试问国土资源局是干什么吃的,为何看不住自己划定的“基本农田保护区”?好好的土地不用来种庄稼,难道要把庄稼种到楼顶上去吗?土地是供应人类基本需求的最重要的生产元素,土地都没有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谷贱伤农,种庄稼挣不了几个钱,即使不收农业税,国家给补贴也没几个人愿意种。可新闻里每年都在说粮食大丰收,这岂不自欺欺人吗?以牺牲土地为代价的发展方式是典型的败家子做法,是难以为继的。
比地理意义上的乡土沦陷更可怕的,是人文意义上的乡土的沦陷。沦陷于速度,沦陷于浮躁,沦陷于金钱的诱惑,沦陷于人性的懒惰,沦陷于虚假的繁荣,沦陷于大工业僵硬而冷酷的车轮碾压,沦陷于新时代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幻梦。在金钱所向披靡的时代,谁还愿意死看着几亩土地,抱残守缺呢?让人感到可悲的是,一些既得利益者也并不觉得失去土地的痛苦滋味,他们拿着补偿款开始欢呼。失去土地的农民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了,如果找不到新的职业,他们只会拿着补偿款游手好闲。这种深刻的沦陷,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使我们感到无家可归的痛苦! 每次回老家,我总喜欢去田埂上走走,去再次温习古诗里跳跃着的可爱的荠菜花,去看看青草下湿润的亲切的泥土。可是,这些曾经熟稔于心的明媚风景,它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离我而去了,要想找到它们,得去更远的乡土。远去的何止诗情画意、田园风光,那是整整一个时代的背影;坍塌的又何止是农耕文明、自然经济,那是全部的价值体系。如今的乡村,谁还愿意老老实实种田,即使想种也要有田可种才行啊!如今的乡村,有几个人见过草鞋,有几个人会织蓑衣,又有几个人会弹棉花能打铁?鞋匠、银匠、铁匠、弹匠、机匠、小炉匠、杀猪匠等称呼早已成了出土文物。要不了多久,我们的下一代要想认识锄头、镰刀、扁担、草绳等农具,只有到博物馆里去了。想认识猪、牛、羊、鸡等这些动物,也还得去工厂里,在一间间整齐狭窄的牢房里才能看见它们瘦弱的身影。
最近一次回老家,母亲告诉我,有成家搬家了,搬到遥远的四川去,在那里给人家看果园,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全家人都搬走了,狗送了人,门上了锁,责任田让给别人种,可白送没人愿意种,因为有点偏远,只好撂荒。有成家只是我们村很多个流动人口中的一户,他们离开故乡,永不回头。
沦陷的乡土,我的故乡,我拿什么拯救你?未来的某一天,故乡会被洪水淹没,那时的乡愁已不仅仅是所谓的高贵的痛苦感,更是一种失去家园,灵魂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切肤之痛!
2010年10月18日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0-10-18 17: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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