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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山深处,鸟喧处

2020-09-24抒情散文路上的歌者
那天下午梁子电话问我去不去山里,我知道他说的是梅山,在那儿他买了块地正建别墅,一直吹嘘仙境一般美丽,几次邀我去玩儿,这回更是盛情难却,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同行的还有魏子,我跟梁子共同的朋友,魏子喊上我妻子,我妻子又喊上她的一个闺蜜,五个人坐

那天下午梁子电话问我去不去山里,我知道他说的是梅山,在那儿他买了块地正建别墅,一直吹嘘仙境一般美丽,几次邀我去玩儿,这回更是盛情难却,便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同行的还有魏子,我跟梁子共同的朋友,魏子喊上我妻子,我妻子又喊上她的一个闺蜜,五个人坐着梁子那辆越野车,于傍晚时分向皖西出发。

我们走的是合六高速。梁子驾车,魏子身高体胖,自然坐在副驾驶室,我便被妻子跟她闺蜜夹在中间,梁子打趣我,说是羡慕我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妻子也不生气,大大方方跟她闺蜜说笑,说是要将我转让给她,闺蜜侧过头拿眼睃我,说,还行,就是牙口老了点,个头矮了点,肚子大了点——那眼神有点像庄稼把式去牲口棚里挑骡马,看得我脊背直冒冷气,我很无辜地笑,闭嘴,不知怎么接话,索性扮嫩装腼腆。

闺蜜是个美女,个子高挑,皮肤很白,一双丹凤眼很是魅惑人。她老家外地,追随男友来的这座城市,恋爱八年,最终还是没能踏上红地毯。聊起这些过往,她有些落寞,似乎很是不甘和无奈。我想起那句“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心里暗自叹息。一时间许多薄命红颜,有一搭无一搭,如车窗外的风景在眼前闪过。我温言安慰她说,你就当那八年是一段旅程,相对于生命来说,谁都是谁的过客,他能陪你八年,又何必强求陪你走完?可能话题过于沉重,大家便各想心事,不再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已进入山区,青山以电影画面推进的方式介入车窗。远观层峦叠嶂,近处古树参天,都笼罩在暮色里,成为一片深绿的模糊。山路盘旋,原来山的那一边还是山。如果光线很好,我猜想这一座座青山看上去该如同皖西的女子,清纯秀丽,端坐在天地间,一尘不染地穿着绿色衣裳,微笑着看炊烟升起,偶尔有鸟雀掠过,引起一阵山风的骚动,扰得竹林翘起一个酒窝。

天下起雨,雨点拍打着车窗如同敲击着我的心。因为身边有两个女人,我不好意思惬意地放倒身子,拘谨地坐着,闭上眼睛,试图用青山绿水替代城市的水泥森林,让自己的灵魂栖息在大山深处,却无法安静下来,心底总是有一种冲动,想大声喊“大山我来了”,终于没好意思出口,残存的那点激情被世故和虚伪消磨了,这是我的悲哀。原来“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是需要勇气的。

我们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古碑的小镇,听梁子说,小镇地处大别山腹地,梅山水库上游,清咸丰七年闹洪水,将一块刻有“古碑”字样的石碑冲来这里,人们便用“古碑”做了小镇的名字。抗战时期,安徽省府曾迁来古碑,安徽学院、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集团军总部、五战区干部训练团一同迁此,抗战胜利后,国民省政府东迁合肥,古碑随之萧条,直到梅山水库建成,城关区和帽顶区合并为古碑区,作为区公所和区直属单位驻地,小镇才日趋繁荣起来。

梁子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将车停好。雨已停了,昏暗的路灯照着狭长的街道,店铺的门大多还开着,却少见出入的人,小镇似乎安静地躺在夜色里,并没因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惊醒。

梁子好客,点了一桌子的菜。山里人偏又实诚,盛菜都是用的特大号青花瓷碗,我说太多了,他说都是野味,在城里吃不到的,然后一一介绍,这是野鸡炖蘑菇,那是红烧野猪肉,还有从梅山水库捞上来的回鱼,看着美,闻着香,勾人食欲。几个人食指大动,一路颠簸,还真是饿了,都不说话,一起对着菜蔬用功。

魏子梁子好酒量,我也喜欢喝两杯,三人很快喝光两瓶白酒,梁子又开一瓶。妻子跟闺蜜喝的红酒。闺蜜平素滴酒不沾的,但架不住梁子劝说,轻轻抿了几口,粉腮酡红,星眸迷离,却是渐渐放开,架势拉起来,主动起身给我们敬酒,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样子。魏子向我眨眨眼睛,不怀好意地频频碰杯,他是落井下石想看美女醉态,我有些担心,便向妻子使眼色,还好,梁子将战火接过去。闺蜜向我要香烟,我有些诧异,赶紧递过去一支,并替她点燃。

闺蜜抽烟的样子很优雅,看出来绝不是第一次抽烟。想起早先看过的一句话:每个吸烟女子背后,都会有一个美丽或幽怨的故事,每个故事都与情爱有关。闺蜜大约也是如此吧,那相恋的八年,换来的却是无果的忧伤,浪漫的开始,无言的结局,爱过痛过伤心过,于是心碎,于是学会抽烟,那些烟气便是她的殇,淡淡地散开,里面一定包含了许多不可言说的心事。

那顿饭吃了很长时间,饭后,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男人女人比邻而居。魏子的酒有点多,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不久便沉沉睡去,梁子也鼾声如雷,我却没有睡意。山里的夜令人恐怖地安静,满世界似乎只有两个胖子的鼾声,让我觉得很不真实,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模糊了自己是谁,有点庄周梦蝶的意思,思维终于混沌,睡去。

第二天早晨,梁子很早醒来,掀了我的被子,要我去叫醒妻子跟闺蜜。正睡得舒服,被他这么一折腾,只好拿惺忪的睡眼怒视他,却也无奈起床。

洗漱完毕,几个人去附近的早点小店填饱肚子,梁子征求大家意见,问是去他的别墅还是在小镇玩儿。我知道距离他的别墅不足两公里了,而且小镇有座响山寺甚是有名,便提议先去寺院,然后去别墅吃晌饭。大家没有意见,跟着梁子步行向响山寺走去。

太阳升起来了,小镇上空的雾霭散去,青石铺成的小街到处是人,我有些诧异,因为山民的穿着跟我们几乎一样,小街随处可见霓虹灯和广告牌,摩托车之多更是让我目不暇接,如果不是抬眼就见到四围的大山,根本想不到这是在大山深处,我原本关于大山和山民的想法被彻底颠覆。山民们很容易分辨出我们几个外地人,对我们友好地微笑,很多人都认识梁子,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梁总”叫着,梁子便有些自得,而闺蜜终于寻了个空隙低声问我,昨晚酒后有没有失态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回答,她的脸被阳光笼上一层红色,有些娇羞,煞是可爱。

这么走走停停,用了不少时间到了一片开阔地,应该是个广场,很干净,走过去,便见到一座飞檐的门楼,上面有“响山古寺”几个字。

可能我们来的太早,香客或游人很少,寺院里很安静,正是禅房花木深,鸟喧林逾静的境界,我暗赞真是修行的好所在,有一刹那甚至萌生来此安度余生之念,但想到父母亲人,觉得自己还是六根未尽,脱不了红尘;又想起这些年的坎坷,觉得已经很努力了,却依然摆脱不了困厄纠缠,难道我该将自己交给佛?一时间进退维谷,竟痴了。

进了大殿,几个人不说话,虔诚地对着佛像敬拜。轮到我了,抽出三支檀香,点燃,上下摆动熄灭火头,双手举至眉齐,敬拜三下,心中默念:“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一切众生。”将香插好,双手合掌礼佛三拜,低声默诵:“一心顶礼十方常住三宝。”,然后跪下合掌,虔诚发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正默念心愿敬表虔诚,忽听有苍老声音低颂佛号,似在我耳边说:“禅,一方自由自在的身性天地,一座无拘无束的心灵家园,禅告谕人们,佛在自身中,此心就是佛,如能识自心,人人都成佛。”我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灰袍僧人走近,年纪很大了,眉毛白而长,额上道道皱纹,一脸淡然。我向他稽首为礼,老僧说:“我给施主讲个故事吧——”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远行寻佛的苦行僧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见到一个盲人,挑着一盏灯笼,他觉得可笑,问那盲人:“既然你什么也看不见,挑一盏灯笼何为?”

  盲人说:“现在是黑夜,我听说黑夜里没有灯光映照,满世界的人便都如我一样是盲人,所以我点燃了一盏灯笼。”

  僧人若有所悟:“原来你是为别人照明了?”

盲人却说:“不,我是为了自己。”

“为你自己?”僧人愣了。

  盲人说:“虽说我是盲人,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挑了这盏灯笼,既为别人照亮了路,更让别人看到了我,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看不见而碰撞我了。”

老僧说到此处,对我微微颔首,双眸精光一闪,复又黯然:“施主若是与佛有缘,何必天涯海角寻佛?岂不知佛就在你身边!佛性就像一盏灯,只要你点燃了它,即使看不见佛,佛却会看到你。阿弥陀佛!”

老僧一番话让我如遭棒喝,内心亮了一盏灯,似有所悟,又飘渺恍惚,怎么也抓不住,痴痴呆呆看那老僧,老僧却垂下长眉,不再看我,转身对梁子几人说;“几位施主这么早就来礼佛,也是一段佛缘,请随老僧四下参观。”

浑浑噩噩跟在老僧身后,听老僧介绍寺院掌故,慢慢向内院走去,原来这响山寺是皖西现存最古的一座寺庙,据现存的明代天顺七年碑记载,响山寺“原系段丞相宅,昼夜声响入中庭不绝,有僧闻悦寓宿于门即息,丞相异之,遂舍宅为寺。”大明宣德六年,僧惠能至此,募化重建,恢复一宅五院之华实殿宇及神佛金身,更立碑撰文,书“响山古寺”匾,字迹犹存。至清朝光绪年间,讵僧纪发不轨,挟资潜逃,寺宇倾圮,香火几绝。幸州令县饬由新店、古碑、响山寺三保绅民,捐资修复。1943年元旦,倭寇犯境,寺院被焚,荡然无存。1944年安徽省府为恢复寺庙,派秘书向凯然会同禅师定慧领修,历时8个月,于1945年重建瓦屋30间,分为一宅三院,左为廖公祠,中为响山古寺,右为忠烈祠。殿内分供释迦牟尼大佛、八大金刚、观音、神将、阎王等,以领受香火。每年十月初一及二月十九均有庙会,官员百姓多来烧香拜佛,人以千计。


几个人跟着老僧转了一圈,便不再打扰高僧清修,告辞向外走去。我走在最后,希望听老僧再说点什么,老僧却入定一般无声无息站立不动。轻叹一声,心有所动:既然佛在心中,我又何必拘泥?大道无形,大道无名,身无其身,形无其形,无所在,无所不在,是我太着相了!想到此处,哈哈一笑,快步跟上几人走出寺院。

再回到青石小街,人更多了,梁子买了一些菜蔬,取了车发动,绕过不知几个弯儿,就见群山环抱间的一块平地上,巍然耸立一座徽派建筑,这便是梁子一直鼓吹的别墅了。

下车,走进罗马柱围起来的挺大的院落,有几个工人正在施工,问过,才知道是挖一个养鱼的池子,估算一下面积,应该有近一亩,梁子颇为自得,说池子放生用,这是他的创意。我却很不以为然,金鳞本非池中物,在这样小的水池里如何化龙?而且,十几米以外就是梅山水库,放眼望去,碧波荡漾,绕山而过,令人胸襟开阔,心旷神怡,弄这么个小池子,实在是无此必要,还不如从山里挖些奇花异草栽种,碎石铺路,再修上个亭阁,于清晨傍晚携三几好友品茗对弈,听松涛,吟山风,观雾霭,岂不是人生美事?见工程已快完工了,便忍住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别墅里面倒是让我眼前一亮,虽没最后装修好,却已具雏形了,整个建筑分上下两层,一楼巨大的客厅,因为没摆放家什,显得空旷,顺着旋转楼梯上去,迷宫一样的房间,随便推开哪扇窗户,要么向山,要么望水,风景一处胜似一处,让人浑不知身在何处。魏子赞叹不已,当即就说也要来此建屋,还要拉上我,我回以苦笑,心想此生宏愿无非穿暖吃饱耳,置地修别墅建花园,那是想也没想过的事,颇觉尴尬,很为自己的落魄羞愧。

闺蜜似乎也被美景感染,忘却心事,拿着相机不停地给大家拍照。疯了一会儿,梁子领我们去对面那座红色建筑拜访高邻。主人是位摄影家,很和气的一个老人,虽然看上去不显老,我们还是叫他夏老,那是个真正的文化人,一生都在文化部门做事,出过书,办过影展,在省内文化界享有盛名,是梁子十分敬重的长辈,退休后,来此隐居,跟梁子比邻,每日遛犬熬鹰,碧波垂钓。山中无甲子,壶里岁月长,老人家虽非仙姿道骨,却也跟神仙差不多。

夏老豪爽豁达,十分好客,要亲自下厨一展厨艺,并谢绝帮手,我们便只好坐下,品尝夏老亲手烹制的野茶。茶形不甚好看,茶汤颜色碧绿,入口微苦,回味无穷,轻轻吮几口,不但齿颊留香,而且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通体舒泰温暖,只觉旅途劳顿一扫而空,端的是好茶。

没想到夏老也爱杯中物,自称血压偏高,很久没端杯了,来山里住上一阵,每天在天然氧吧度日,血压早已降下,难得今天贵客临门,怎么着也要尽礼仪尽酒兴。几个人呼朋引伴大碗喝酒,中途又有来探视夏老的乡亲加入,也是个很能喝酒的汉子,身材高大,面孔黝黑,呲着白生生的牙齿,不喜说话,嘿嘿笑着,倒是来者不拒,一碗一碗喝将下去。夏老抽着烟眯起眼睛笑,梁子跟闺蜜低声说话,魏子跟大汉拼酒,妻子忙着给大家泡茶,只有我坐着不敢动,摧金山倒玉柱一般,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那顿酒让魏子跟那黄姓大汉成为朋友,听闻魏子喜欢垂钓,大汉便撺掇我们去他家鱼塘,几个人摇摇晃晃迈着醉步穿行在山林间,到时,却是山深处一块沼泽,绿水清浅,浮萍点点。魏子跟大汉选了水深处起钓,夏老带两女自去寻景美处拍照,梁子去他别墅安排事宜,剩下我一人,在青石端坐,任山风醒酒。

迷迷糊糊睡去,冷风一吹,醒来,呼吸不畅,估计是感冒了,起身四处走走,已近傍晚,入目皆在画图中,残照烟霞宿鸟鸣。最爱晚风栖不定,行云又送入空濛。正自游目四顾感叹沉吟,就听见有呼唤的声音:“李桂龙——李桂龙——”声音沙哑而凄凉,口齿不甚清晰,不似人声,一声一声,似有无尽哀怨,仔细分辨,却原来是鸟声,我听得头皮发麻,一时间沉入诡异的氛围李不能自拔。

夏老他们拍照回来,见我发愣,微笑着走近。

“你是不是听这鸟叫声很特别?没错,这鸟只在古碑这地方栖息,当地人叫它李桂龙。传说有个勤快诚实的后生名叫李桂龙,住在山里,采茶为生,有一天跟新婚的妻子告别,独自去深山采茶,就再也没有回来。女人每天坐在门口,看着男人离去的山路,喊着男人的名字,嗓子喊哑了,眼泪流干了,被巡天的神仙发现,感动于女人的深情,对她施了仙法,将她化成鸟,每到傍晚十分她就会呼喊。你听,这不是鸟叫声,这是一个妻子在呼唤丈夫。”

夏老的这个故事,让两女神色恻然,我心里也不好受。几个人正唏嘘不已,梁子过来了,魏子跟那大汉收起钓竿,看时,战果颇丰,居然好几公斤,多是鲫鱼草鱼,有两尾鲤鱼居然是金红色,在兜里扑棱着。
大汉盛情,要留我们晚饭,因为计划好了晚上赶回合肥,所以婉拒,但说好了下次来山里一定去他家里做客,大汉才放我们走。

归途,大家很少说话。

我知道,人回来了,心却留在山深处。

[ 本帖最后由 路上的歌者 于 2010-11-8 14: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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