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草根的温暖

当我敲下“温暖”这个词时，感觉舌间像流过清茶，满口含香；像春日的午后，坐在花丛中小憩，慵懒而舒适；像与友人在幽静的小径漫步，畅快而安然。生活中，让我们感受到温暖的人和事很多，同事间的礼尚往来，朋友间的嘘寒问暖，亲人的关心疼爱。这些温暖如冬日的棉质内衣，朴素而柔软。
多年前，一个眼神里流露出的人性的谦卑，却使在寒风中的我，感受到彻骨的温暖。
寒潮来临的前一天，我翻出了去年的旧棉鞋，一只鞋跟磨蚀了，要修整。
鞋匠在小区的东南角，那里背风，手艺很好。他三十来岁，终年拥坐在修鞋工具和一堆歪七扭八的旧鞋中，无论冬夏脖子下总挂着一块褐色的皮革围裙。一张北方人中常见的长而微胖的脸，总是带着温和宽厚的微笑，那是怎样的一种无所求的笑啊，似乎向所有的过路人打着招呼：“上班啦，慢点。”每天上下班从他身边经过，不自觉得朝那张望，匆忙的脚步会舒缓，紧张的心情会松弛，充满敌意的眼神也会变得柔和。
天空阴暗，大风肆意地炫耀着它无人可敌的利器。中午，我将鞋放在鞋匠那儿，说好了下班来拿。
人事无常，下午，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此地采油厂将原油输往管道公司储罐之前，往原油里大量掺水，这已是公开的秘密。管道分公司忍无可忍，告了采油厂一状。采油厂理亏，领导层很窝火：得出出这口恶气！正好，管道公司的孩子在我们学校就读，而学校那时是采油厂的下属，于是，领导曰：把管道公司的孩子赶走！

我的班里恰好有三名管道公司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下班后跑到校长那理论。

我直闯进去，看见校长的身子与那高高的老板椅靠背形成了直角，正和一文质彬彬的人谈得正浓——后来我知道，那人是厂长秘书。 “怎么能对孩子下手？”直言不讳。

校长的身子在瞬间挺直，眼睛冷冷地逼视着我，我似乎能触摸到那眼神里刺骨的寒凉和锋利，浑身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你上好你的课就行，管那么多干嘛，你管得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呀……”
那文质彬彬者低着头，像是在审视纤尘不染的裤脚，不经意的一瞥，似要将人化为乌有。
进校长室之前，我是——我以为我是，正义之士；出校长室，我是——我确实是，有自知自明了，人微言轻。寒风一吹，寒彻心底。
灰溜溜地走出校门，天已暗了，风更紧。
昏暗的路灯下，鞋匠拥坐在他的王国里，手还在不停地忙活。见我来了，他顺手将鞋递给我，说：“再不来，我就走了。”

我心里一暖，知道他一直等我。街面空寂无人，只有风声和飞驰的车。
“寒潮今天晚上就来，明天该穿棉鞋啦。”鞋匠收拾家什，随口说道。
心里暖暖的，问道：“多少钱？”
“两块。”鞋匠说着，抬眼看了看我。
我的心一颤：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像羔羊一样，怯懦，温和，忍让，友善，像含羞草似，不堪那轻轻一碰，如那梅花鹿，稍一转身，就消失在那密林深处——这是流露出人性谦卑的眼神。
慢慢向家走去，心生感慨：给我们的生活最细微帮助的人却这样谦卑。
人世间，正因为有了鞋匠这样的“草根族”，才使我们对人怀着一份永久的希望。
来自草根的温暖，挫败了职场中的冷漠与麻木。

[ 本帖最后由 白沙湖畔 于 2010-10-10 23: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