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米线的姑嫂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生活，因为膝关节疼得厉害，导致一度不能行走，我只好长时间卧床，靠阅读打发无聊的时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阅读让我获得极大的精神愉悦，但终归不能替代食物，饭还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会慌，一天不吃会饿，几天不吃会死，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会在每天的傍晚，艰难地挪着步下楼，幸好我住的是二楼，也幸好下楼转角走几十米，路边便有一个卖米线的摊儿。

卖米线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姑嫂俩。小姑瘦瘦弱弱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像个辍学的初中生，很是害羞的样子，总是脸红红地低着头，很少听她说话；嫂子的长相算不上很漂亮，农村人，看上去顺眉顺眼的，有一些土气，笑起来牙齿很白，看人的眼睛也像有水一样，温温的，身材略显丰满，穿着的白色外套却永远那么干净，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声音脆生生地好听，你走到摊前，她就柔柔地跟你打招呼，然后耐心地问你要选哪几味主食——主食的品种很丰富，有海带，米粉，黄瓜丝，豆芽，面筋，粉丝，还有几样我叫不出名字的；再问你要放那些调料，像酱油、白醋、白糖啊，像磨成末的花生米、切成丝的葱姜啊，你给了答案后，就见她很熟练地取一只很大号的陶瓷白碗，在碗里盖上一张透明的塑料皮，麻利地用竹筷将你选定的挑进碗里，蝴蝶穿花般用勺子舀上调料，将碗颠起来颠匀了，给你放在干净的长条桌上，又微笑着接待下一位。

我每次都是用袋子装好带回家里吃，因为常常一天就吃那么一顿，我怕吃相太难看，吓着路人，而且我想，我这样做，有几个方面的好处，第一，可以不必占着位子影响她们的生意，第二也省了一双一次性的木头筷子，这往小里说是为她们省钱，往大里说是支持绿化反对乱砍滥伐，因为我一直记得看过的一个电视片里说到每年用于做一次性筷子需要多少万立方的木头。

说实话，我以为这么一大碗总要五、七元钱吧，没想到她们只收两元。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去她们摊前，已分不清是我照顾她们生意还是她们照顾我饮食，慢慢，跟这对姑嫂熟悉了，有一天，那个特别爱害羞的小姑娘小声问我为什么每天都吃米线？又说米线闻着味儿香，没什么营养的，只能偶尔改变一下口味，不能当主食吃的，吃多了只怕对身体不好。这些话让我有些感动。很长时间没人关心过我的生活，因为我没将状况告诉任何人，潜意识里，我当自己是个大男人，一个大男人最起码也应该生活自理吧？但那天我不知怎么就跟小姑娘说了实情，小姑娘一副很震惊的表情，不再害羞，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信，但我脸上流露出来的真诚告诉她我不似作伪，我怕见她同情怜悯的眼神，赶紧提着袋子离开。

日子就这么过着，跟一潭死水一样，但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变化，比如那天傍晚下雨了，我站在迎路的窗户向马路看去，只看见瓢泼的大雨，我似乎又闻见米线的香味，却看不到那对姑嫂的米线摊儿，皱了皱眉，我开始淘米煮饭，真饿了，没有下饭的菜又打什么紧？

在厨房拾掇一会儿，又去客厅看新闻联播等饭熟，这时我听见敲门声，是很迟疑的敲门声，开始似乎不敢确定，敲击声音很低，间隔的时间也比较长，然后仿佛坚定了信心般，敲击的节奏加快，声音也响了起来。我蹒跚着去开门，心想，下这么大的雨，会是谁呢？

打开门，很是意外，因为居然是卖米线的小姑娘，很无措地站在门口，可能是走的急，也可能是过于紧张，有些气喘吁吁的，小脸儿更红了。

“啊！你这是——”

“下、下雨了，我们今天不能出摊，我、我嫂子担心你吃不上饭，让我做了给您送来……”小姑娘不敢看我，像是犯了错误一般，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一刻，我像石雕一样，有一瞬间我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心里被巨大的感动填满，不知该说什么好，傻愣愣地站着，居然忘记请她进门。

小姑娘镇定了一下，伸出手，将方便袋递给我，说“还热着呢，赶紧吃，饿坏了吧？我走了，饭盒放您这儿，等天晴了我们出摊时你再带给我们。”然后，转身下楼，急急忙忙离开。

我站在门口，连一句谢也忘记说，眼角湿润了，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

不知站了多久，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关上门，打开灯，走到桌前，将方便袋打开，是一条干净厚实的毛巾，裹着一个大号的搪瓷缸，揭开盖子，我闻见米饭混合着菜肴的香，吃了几口，哽咽着咽不下去。

春天走了，夏天来了，我的膝关节终于慢慢好起来，行走已不是问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只会偶尔去买她们的米线，小姑娘说的对，米线不能当做主食的。每天傍晚，我会在散步时，去附近的菜市场买点菜带回来，但出出进进的，经过摊儿时，总忘不了打声招呼，嫂子依然对我笑笑，柔柔地问声好，然后忙她的生意，小姑娘也不那么害羞，敢抬起头跟人说话了，而且个头也好像长高了一些，这让我很开心。有时她们生意不忙，我便会跟她们聊上几句，她们是附近的居民，土地被政府征用了，她们正年轻，有的是梦想和力气，所以不甘清闲，学了手艺挣钱补贴家用。小姑娘初中毕业了，只是读书那会儿不太用功，没考上重点高中，便帮着嫂子做生意。我劝她不如再回学校，她没有反对，也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点点头说考虑考虑再决定。而她们也知道我的很多情况，说我是文化人，对我很敬重，这让我很惭愧，有时我也会帮她们忙，小姑娘总是不让，说你那么有文化的人怎能干这个？我也就笑笑作罢。 不久，我就离开了，因为父母知道我的境况，很是担忧，一定要我去乡下老家他们身边。我去了有一段时间，等回来时，那姑嫂的摊儿已不见了，开始，我怀疑她们是到对面大学的门口摆摊儿了，去找了几次，没找到，便问附近大学的学生们，他们告诉我，说那对姑嫂早不做了，不知去了哪里。我想，她们也许到别的地方，做别的事儿了吧，不知小姑娘有没有回到学校，但无论她们去了哪儿做什么活计，我都相信她们都会好好的生活，因为她们是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的。

我还是会经常在傍晚时分站在窗前，向马路看去，只见车来车往人流如织，我似乎看见那对姑嫂，她们开心地笑，快乐地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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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路上的歌者 于 2010-10-18 19: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