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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无言独对苍山

2020-09-24抒情散文张乃光
七月,苍山突兀地进入视野。我开始默默地注视它,在绵绵细雨中。一个上海青年,独闯苍山,不慎摔伤,需要救助,但却找不到他。他最后发出的是这样三条短信: 7月14日6时36分:手机最后一格……我动不了了,还有一口水。7月14日14时25分:绿色短
  
  七月,苍山突兀地进入视野。我开始默默地注视它,在绵绵细雨中。

  一个上海青年,独闯苍山,不慎摔伤,需要救助,但却找不到他。他最后发出的是这样三条短信:

  7月14日6时36分:手机最后一格……我动不了了,还有一口水。

  7月14日14时25分:绿色短套,蓝色伞,在溪边左侧。

  7月15日7时7分:孤松、直升机。

  很多报道此事的网络信息,不约而同,都引用了这三条短信。它传达出的信息,让人焦虑。大理细雨纷纷,淋湿苍山,也淋湿大理的夜。一想到在苍山失踪的这个叫任圣杰的青年,心就不安地悸动。

  他的手机已经断了电,他与友人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的绿外套、蓝色伞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安危牵动人心;

  他所说的孤松,在松涛万顷的苍山上,不过是大海中的一颗针。

  无言独对苍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注意搜集有关他的消息。想象着他的处境和心境。期望着奇迹的发生。

  报纸、电台在这方面的报道少而慢,我只能上网。在网络的阅读中,凸现在我眼前的任圣杰,是个很阳光的青年。他7月13日上午9时从苍山脚下出发。下午1时06分发给女友短信还悠哉游哉:“在山顶附近睡觉,很悠闲,起来再继续”。20多分钟后,他曾动情地发短信给母亲,“妈,大理真美”。下午4时03分,他信心十足地短信告诉朋友,晚上10点钟能回到山下。不过接下来的一条短信却变成了“10点能到就万幸了。”晚7时20分,女友发短信提醒天快黑了,赶快下山,任圣杰只回复了一个字“恩”。

  “10点能到就万幸了”,这句不幸的话成了一句谶言。

  7时49分,女友收到任圣杰的短信,他摔下山了。

  不过从接下来从网络披露的电话和短信记录,让我深感意外:这个上海小伙,他心理素质确实好。他除了用头巾和竹竿简单地固定了自己受伤的腿部,晚上8时,身处危险境地的他还骗远在上海的家人,自己已经回到宾馆。(而此时,苍山保护管理局专业人员和苍山派出所民警以及120急救人员已开始进山寻找。)

  直到第二天(7月14日)中午,他才打电话告诉父亲,自己摔伤了,在山上睡了一夜,“老爸,没事,他们马上就来救我了”。

  “老爸”,我心头一震——我的儿子,也是用这样的称谓来称呼我的。心头立即纠结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像苍山上扑朔迷离的雾。当时的任圣杰其实很危险了,还用这样的口吻与自己的父亲说话,让身为父亲的我不得不为之震颤。

  我曾经有三次登上苍山之顶的经历,目的地是位于海拔四千零九十二米的苍山小岑峰顶,号称世界海拔最高的苍山电视差转台。之后又沿着苍山顶峰风化的碎石向南踽踽而行,过“风口”路碑,再穿过一片杜鹃丛生的缓坡,抵达洗马潭。途中还经过一个叫“大黑顶”的地方,这正是此次任圣杰途经的地方。

  记得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登苍山电视台,大约是在十年前。当时,山顶仍有积雪。“山顶一片白,眼前一片黑”——这是我在即将登上山顶时的感觉,而且在强烈的晕眩感中立即涌上一种莫明的恐慌。与我同行的昆说他也有相同的感受,在临近山顶之前,他曾一度发黑晕,甚至动了折身下山的念头。眼前的黑晕,是身体极度虚脱的表现。

  我和昆落在所有人的后面,极度虚脱中我和他在雪坡上相互望着,并一起发下毒誓:这是此生最后一次登临苍山顶峰!以后再也不来了!

  后来,我们发的誓果然应验。我的血压后来一直居高不下,自然不可能再去攀登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峰了。昆的妻也不慎跌了一跤,换了股骨,他整天必须服侍爱人,人也变得异常苍老,更不会有再次登临苍山之巅的豪情了。

  在这最后的一次登临,我也崴了脚,夜色苍茫中被几个朋友搀扶着下山,一路的恐慌让我至今难以忘却。回到家,脚趾甲全部变成黑色,大脚指甲后来还脱落了。亲身经历,让我想像得出黑夜来临之际,孤身一人的任圣杰,在苍山上踽踽独行的心情。特别是“从高处摔下,腿部骨折,不能走了”之时,他焦虑的心情可以猜度得出。

  头脑中,萦绕着的始终是他最后发出的三条短信息——

  7月14日6时36分:手机最后一格……我动不了了,还有一口水。此时的任圣杰,一定感到了危险的真正来临,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否绝望,但看到这条短信时的我却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之痛;

  7月14日14时25分:绿色短套,蓝色伞,在溪边左侧。这是绝望中的一次嘱托,希望亲人能找到它。也许还不无希望,绿色短套和蓝色伞,成为一种寻找到他的标识;

  7月15日7时7分:孤松、直升机。这是任的最后一次呼喊,希望以孤松为目标,让直升机来营救他。这是绝望中的不无渺茫的一次呼喊!

  我一遍又一遍猜想任圣杰在苍山上的处境和心情,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7月24日下午,在网上看到了一条信息,搜救队员在山上找到了任圣杰的背包。在背包里找到了任圣杰的雨伞、钥匙和驾照,还有那部已经没电的手机。

  心头立即升起的,是一线希望。尽管这希望十分渺茫,但我还是衷心为他祈祷,期望着奇迹的发生,受伤的任圣杰应该不可能离背包很远的。

  然而,一条消息还是彻底地击倒了我——经过13天的不间断搜寻,7月25日上午10时34分,救援人员在海拔为3501米的苍山玉局峰与马龙峰之间发现了任圣杰的遇难遗体。心之弦立即蹦断。对于死者,绝望已不复存在;对于生者,希望已彻底丧失。

  任的死亡,肯定与寒冷和饥饿有关。几天来,大理不时阴雨纷纷,晚上坝区尚有寒意,何况三千米以上的高山?他的背包里只有雨伞、钥匙和驾照,想必食品已经吃完。他的遗体不远处,有一条溪流,他之所以离开自己的背包,恐怕是想去寻找一口水……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悲哀而无奈的。它的作用,是结束了等待中的焦灼,焦灼中的等待。它使亲人的忧伤和所有人的等待,戛然而止。

  人最害怕的,是“无”。而“结果”,有时却表现为是一种“有”。

  找到背包,背包里有雨伞、钥匙和驾照,还有那部已经没电的手机,这是一种“有”;

  发现遗体,遗体完好无损——任圣杰并没像先前人们担心的那样遭受野兽的袭击,这是一种“有”;

  把遗体运下山,让悲伤的亲人看到了他,这是一种“有”;

  把遗体火化,亲人带着骨灰盒返回上海,让孩子归家,这是一种“有”……

  然而,这样的“有”中,藏着的却是巨大的“无”!

  这个“无”的空间是巨大的,难以填补的。对于亲人来说,这将是终生之痛。这事发生后很长时间,我一直徘徊在它的阴影里。我一直在猜想,任圣杰年近花甲的父母,究竟能用什么东西来填补这巨大的“无”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中国日报》网上看到,任圣杰的父母通过上海《东方早报》联系到《中国日报》记者,发去“感谢信”,除了缅怀离去的儿子,感谢营救任圣杰和为他祈祷的人们外,还郑重提出愿意出资在苍山危险路段做几块警示牌,来告诫勇敢的冒险者们珍惜生命。

  任圣杰年迈的父亲说:“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唤起更多人的安全意识,减少无谓的伤害,也以此感谢大家对任圣杰的付出。只有为其他探险者做一些事情,才是对任圣杰最大的安慰。”

  任父的话,让我怦然心动。立在山头的警示牌,也是一种有形的“有”,与其说是对逝者的最大安慰,不如说是填补生者心头之“无”的睿智选择。

  任圣杰的女友,说了一句让人记住的话:“希望男友是苍山上最后一个遇险的。”

  这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代表了所有人美好心愿的“有”!人是不能没有“有”的。特别在巨大的“无”出现之后。

  正是由于惧怕“无”的存在,人才在不断地追求“有”。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有”呢?真正的“有”的价值应该是什么呢?这个念头一直在我心头盘旋。

  在打下以上这些文字之时,正是细雨迷朦的夜晚。面对苍山,我只能久久无言。记得在找到小任遗体的当天晚上,大理又降下了一场大雨。连绵几天的绝望顿时变成了连绵如夜雨的悲伤……
  再次想起最后一次登临苍山之巅时的那种心情,一阵惊悚闪电般袭击了我!

[ 本帖最后由 张乃光 于 2010-8-28 07: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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