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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记忆一座城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回望,灯火阑珊的小城深处,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单纯的情谊,伴我走过孤寂的他乡岁月。如一盏盏闪烁微光的星子,温暖过单薄的灵魂。——题记一 山坡下的书屋记忆本身就是一座城,一座往日之城。无论你走进去的姿态,还是彼时的心境,都不能轻易

回望,灯火阑珊的小城深处,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单纯的情谊,伴我走过孤寂的他乡岁月。如一盏盏闪烁微光的星子,温暖过单薄的灵魂。
                             ——题记

一 山坡下的书屋

  记忆本身就是一座城,一座往日之城。无论你走进去的姿态,还是彼时的心境,都不能轻易抹煞那记忆中清晰的城墙,或者一条绕城而过缓缓流淌的河。街道上人影幢幢,哪一个是你,哪一个是我,哪一个原本陌生的人,明天将和我们的生命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或,仅仅一瞥,便照见彼此内心的纹路。

  我选择在一个中午,走进书屋,因为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忙完手中的活计。晨光熙微时,我便比别人早起半拍,叫醒了第二水泥厂汽车队看门的老郭。老郭总要狠命地咳嗽几声,和他的那条老狗,一起过来开门,放我进去。汽车队里一片寂静,油罐车,推土机,或几辆老式新式的解放牌汽车,一律朝向南方,整齐划一地在院子里泊了一夜。我的工作,就是拧开每一个油箱盖,看是否需要加油。然后,拿一支撬杠,梆梆梆,敲打轮胎。砰砰有声圆润的,证明状态良好;敲上去噗噗如陷进吸水的海绵里,声音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便是扎破了轮胎。我便会拎一只千斤顶,钻进车底,将轮子卸下来,滚到轮胎修补工老李的工作间。在扎口的地方用粉笔画一个圈儿,等老李上班,热补,或冷粘。
  枯燥而乏味的工作,我还有一大把时间用来荒废。书,十八岁的我,需要书来填补无聊的时光。山坡下,只有一个地方,晶晶书屋,可以满足我无关生活的填充。此时,初秋,从海岸上吹来的风已有丝丝凉意。太阳,无精打采地履行着职责,升起在东山顶上。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孤身一人,却也并不在意什么落叶萧萧。书屋的主人便叫晶晶,脚,有些跛,对第一次到来的我并不在意。门板靠在墙上,晶晶正在对着一面残破的镜子,熟练地扎上马尾辫。然后,套上一只浅白的蝴蝶结,回头看我,依旧未做声。看样子,并不是起来的很早。
  书倒很多,武侠的言情的小学中学阅读材料,或者一堆看样子被人翻检凌乱,昨夜并未整理的盗版画报杂志。我要寻找的,非是这些。在狭小的书屋里转来转去,让主人颇有些不快。冷冷地冒出一句,看什么书?我也没有作答,继续浏览,在角落看见一本席慕容的《七里香》。《七里香》,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在这个海滨小城,它的命运并不比我多临照一些阳光的明媚。
  你喜欢诗?她的眼神忽地明而亮,一扫起始的倦态。我说是,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名叫晶晶的女孩。马尾辫稍微有点偏,却显出一丝调皮。小巧的鼻翼,因疑问而显得有些急促。眼神,也是书里描绘的如一泓秋水的样子。牙齿,洁白而整齐,在善意微笑时,坦诚而真诚。扑哧,一声无忌的笑打破了刚才的局促。我知道,是我彼时的那身装束,让她终于抑制不住沉默。上衣和裤子,都是汽车队里的那种工作服的深蓝,袖口或裤腿,无一不绾起一大截。发工作服那天,劳服股的张大姐翻来捡去,最后无奈地摊开手,小宋,就这几件特大号了,要不你先凑合着穿?下次来了新的,我预先给你存上一件。我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说白了,在汽车队,我本来就是一个唯一不在编制的外来勤杂工,连带那双44码的大头鞋,话也没说,穿上像企鹅那样走路,照样干活。
  那是一个星期天,只有星期天书屋才由晶晶看管。其他时间,都是母亲照看。去的多了,席慕容北岛汪国真或海子,总能淘上一本,有时还是崭新的,且扉页盖着新华书店的大红印章。仿佛,这一切深层的秘密我都知道,只是没有说破。她也是,每次见我来,不再板着。我说,嗨!其实你板一点,很好看。晶晶便顺势拿起一本书,做飞来的姿势。晶晶的父亲,在一次爆破山石的时候,死在采石场。据说给了一些钱,被母亲存为晶晶将来的学费。大多也是因了这,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继父,一说到钱便会对母子两人恶语相向。昨天又吵,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光。然后,迅速用手抹去,变脸出一丝隐藏着忧郁的微笑,和我,说别的话题。晶晶很好奇,说我年纪那么小,为什么不读书,一个人出来打工。我便也笑,说打工挣钱,上学花钱,你说哪样好?偶尔,我也会说起那时的家境,父亲卧病在床,里里外外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懂或不懂,一双眼睛必能显现出一个人心底的纯净。偶尔,晶晶会偷偷去我租住的那间小棚屋,放下一本书就走。那时,继父和母亲之间的吵闹逐渐升级,母亲怕影响晶晶的学习,便遣她去了附近乡下姥姥家。
  我在汽车队一如既往地掀看油箱,敲打轮胎。老李说,可以教我热补和冷补的技术,我也心不在焉。我知道,这是一座别人的城市,或者辍学的悲伤已悄悄占据了我面对未来无望的心境。会有能怎样?当一棵树在幼年时遭遇一次无情的斧斫,一种伤痕便会瘿结于生命的纹理,噩梦般纠缠撕扯你的灵魂。
  无疑,这座小城是繁华的。每次当我孤身一人,游走在陌生的街道,歌舞升平的酒店宾馆,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海风附带着欲望腥咸的气息,在路灯下的暗影里钻来钻去。偌大的金山广场,从城市各个角落涌来的打工者,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无非是来排遣一种人在他乡的寂寞。转身,山坡下的书屋,偶尔会亮灯到很晚,一个劳碌一天疲惫的身影,伴着一声深深的叹息,入眠。大概是晶晶的母亲,还未入眠。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我例行公事般拧开咬人的油箱盖,油层上仿佛也结了一层冰,禁锢着汽油柴油刺鼻的气息。带着一双肥大的劳保手套,挨个敲打着轮胎,梆梆梆的声音,像凿在厚厚的冰面上,只一下便脱手而飞,落在汽车队院子里冷硬的地面上。
  倒霉的我,好象永远也穿不上张姐说的那种可身的深蓝工作服。当我企鹅般袖着手站在书屋门口,晶晶再没有笑容,不容质疑地转身,拉上门板,说一起出去走走。
  冬日的海风也冷硬了许多,她说要走了,家在沈阳的舅舅来过一次,看见她和母亲眼下的光景,果决地带着母亲和继续办理了离婚手续。那几本书,放你那里吧,算是一个念想,晶晶说。
  书屋关张了,心里蓦然空空荡荡。早出晚归的汽车和司机,仿佛与我无关。车厢上的水泥粉尘,时间久了,结成一层厚厚的垢,面目全非在汽车队的大院里。老李劝我,身子骨单薄,不如在汽车队干吧,小李子可能回不来了,他母亲得的是癌症。小李子原本跟着老李已经干了四年,四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单等熬过这个年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第二水泥厂的在编职工。劳保,福利,一样都不少。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母亲患病。由我顶了小李子的缺。
  那年的年尾,我决意辞职,毕竟这样耗下去也没有实际意义。临走,我去老李家,算是登门作别。屋子里,有个邋遢的中年人,在气咻咻地说着什么,看样子喝了不少酒。老李很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你先回吧,有事回头再说。
  从老李的口中,我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晶晶曾经的继父,如今,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酗酒成瘾。

二 夜色不宁静

  汽车队补胎的老李的徒弟小李走了,母亲患了癌症,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卖给了我,20元。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等于默认拣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有了这辆破旧的自行车,这座海滨小城在我的视野里显得更小了。也就二十几分钟,从我居住的山坡上一直往下放,火车站货场,金山广场,金山纱纺,走马灯一样快速旋转着后退,不一会便来到二龙山海滩。二龙山海滩太小,相当于在小城这个芝麻烧饼上轻轻咬了一个牙印,海水便见缝插针地涌了进来。哗哗哗,冲击着沙滩,冲刷着我们的脚,冲淡了我们在他乡夜色中或曰快乐的笑声。
  我们,同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在这个烧饼大小的城市里,我们沿着熟悉的乡音,或童年记忆的纹路,总能走到一起。寒雪长得皮肤洁白如雪,身材略显得有些高大,在寒雪面前,我只能谦卑地仰视,这个来自乡下的落跑新娘。十八岁,寒雪经由媒婆穿针引线,许给了近旁村子里的一个人,聘礼下了,乡间的初见筵席也走了过场,寒雪却不从。偷偷跟上村子里外出打工的人,一起来到了这座小城。后来,寒雪的哥哥也被父母派遣过来,说是务必要将她捉回家去,和那个人成亲。哥哥不想这么干,留下来,在厂卫处做了保安。
  寒雪的哥哥叫孟善民,孟善民也有一辆自行车。有一次我去冷冻厂找人,孟善民不让进,发生了口角,扬言,要找人废了我。寒雪出来,认得出我是在金山周末广场对对联获奖的那个人,一把将孟善民推开,说我们认识。   其实,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我要找的那个人是同村的一个女孩,叫秀云。在来这座小城之前,秀云的母亲托付我给秀云捎带几件东西。恰好,秀云和寒雪关系很要好。   斑驳的夜幕拉下来,一个人呆在山坡上的出租房里,实在静得有些发虚。这是我第几次顺着山坡,骑着自行车来到冷冻厂,已经忘记,和不打不相识的孟善民打了个照面,说去不去二龙山海滩,孟善民便把手扩成喇叭状,叫妹妹孟寒雪。寒雪和我,秀云和孟善民,两个人一辆自行车,嘻嘻哈哈,像夜色中穿行在海滨的一股风,来到二龙山海滩的栈桥上。月光,没心没肺地洒下,桥是白的,水却却成了黑色,只在偶尔卷起浪花时,才被月色揉碎,发出斑驳陆离的银色微光。   那时节,没人说起爱。孟善民其实和妹妹一样,早已和别村的女子下了聘礼,不过孟善民没有寒雪显得那样决绝——哥,你再逼我回家我就死给你看!我很奇怪,我为什么喜欢和寒雪走得那么近,寒雪却又总乐意靠近我。孟善民递过一个吊诡的眼神,意思是妹妹的事情基本跟我无关。我却不敢正视寒雪的脸,她洗去一脸忧伤的样子,说我这么不起眼为什么偏偏会写诗,说我为什么不再长高一点。我说长高了有什么好,汽车队里的小刘司机高,上车下车常常碰的鼻青脸肿,直骂造汽车的为什么不像做鞋的,把车门也分成好几个尺码。四个人一起笑,一只乌鸦大约不是口渴了,从二龙山的山崖上扑扇着翅膀,飞向另一处山崖。   我写诗从来不喜欢让人看,寒雪也不能。有一次单独和她傍晚时分来到海边,山崖耸立,像一艘在汪洋中独行的小船。寒雪说,小船有心事了水肯定不知道,风不知道,雨不知道,只会风雨裹缠着船的脚步,在旋涡里迷失方向。我琢磨了许久,觉得寒雪其实比我更诗人。肤质白皙,长长的头发像一瀑墨色的云朵,黑白分明的日子,却从未击败这个女孩澄净坚定的心。   那时候我实在傻得可以,或者没有听到奥顿写给叶芝的那句话,诗不能使任何事情发生。再直白点,就是说诗根本无济于事。出租房里,我把所有的闲暇时光全部用来炮制诗歌,写山写海写苍天大地风花雪月黎明黄昏。偶尔,那些分行的段落会变成铅字,我会忘乎所以,举起那本小册子,示意寒雪,或许我真的可以成为诗人。当然,这句话后面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潜台词,只是我没说,寒雪也没有戳破。   我喜欢骑着那辆叮当做响的破自行车,后面驮着寒雪,小城里灯光闪烁,这里,只是我们暂以避身的异乡码头。那一年的中秋,孟善民被一纸电报拍回家,说是结婚,秀云抱着寒雪直哭。——孟善民,你要是个男人就带上秀云,回家了我跟爹娘说!无论寒雪怎么骂孟善民,孟善民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走后不久,有人说在冷冻厂的厕所里发现一个死婴。秀云休了几天假,再回来上班好象变了一个人,狠狠地走路,狠狠地干活,再也很少和寒雪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如此迷恋诗歌,就如我现在一样,搞不清为什么还在持续地涂文抹字。我的生活,始终与文字无关。我的文字,也从未真正给我带来某些物质上的满足,倒是纸笔废了不少,顶上的头发抗议似地越来越少。同样,我也说不清楚寒雪那迷一样的眼神,往往在眷顾于我的时候,分明呈现出一汪柔和的光色,极像初春萌生的枝叶,在细雨中飘摇,柔软,温和,而朦胧。   驿站,终究是要一个个走过,这座正在蓬勃发展的海滨小城,和别处一样,在肆意扩张着地盘。我的那辆20元买来的自行车,最后一次疯狂冲下山坡的时候,带着风,带着迷茫,带着几分醉意朦胧。躺在出租房里的我,因孤单而觉得有些恐惧,那些分行的段落,终于被一束摇曳的火焰舔噬,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萤光中,我决定饮下一整瓶烧酒,没错,几块钱一瓶劣质的高粱烧入喉,辛辣,生硬,仿佛吞下了一块碳火。也许我该睡了,在宁静的山坡之上,在他乡寂静的夜里。而一个人的影子,始终如一株白玉兰般在眼前晃动,驱赶着酒意,睡意。   没有想象的那般浪漫,也没有甜蜜的一吻。呵,在一座海滨小城的第几根电线杆下,在街道上第几个拐角的角落。拥抱,像一阵飘渺的风,慌乱,而匆匆。远处的工地上,机器还在轰鸣;近处冷冻厂的宿舍楼上,年轻的男孩女孩——这些城市的候鸟,笑声单纯而清晰。   无人相送,更无十里长亭更短亭,当我作别小城的时刻,也作别了青春。谁的青春不寂寞?哪怕在并不宁静的夜里。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9-10 21: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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