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人家
葫芦巷口连着跨河小桥。这桥是在零八年重修的,不变的是桥的两侧都是一气连到头的座位。不过旧桥是灌注的水泥板,新桥上是铺就的石板,还加了同样到头的靠背。这是上田桥——许是工匠混淆了“垟”与“上”,因为在阿白的家乡这两个字的发音是一样的。
没到桥上就有条右拐下坡的小路,这边连着的就是阿白家的道坦,也是阿白的童年。以前的道坦坑坑洼洼,家里常用沙子和碎石垫着,免得车子往来就咯噔一下。不过时间一久这些沙子和碎石子就会自己少掉,于是就又形成了一个个坑洞,等的雨天来了水就汇在那里,若是“天气好”,阿白能在水坑里和个好几天。
小太公的老房子在更里面,那要进了阿白家门口的道坦再右拐进入到伯伯家的道坦,再在这个道坦的东北方向进去,这是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只有十来米长,另一端不通,便已经是墙了。小路的左边就是小太公家的门墙,与对面房子的墙将这小路包围着,仅有一个方向能出来。不过还有小门,就在伯伯家大门的右侧——两家房子是连着的。
小太公不壮,但是看着干练,也确实如此。头发都像银丝一般,倒也不算多;不方、不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似乎一切都是最好。喜欢穿衬衫,西裤,裤子上总挂着一串钥匙。
阿白很喜欢跟在小太公屁股后面,叫小太公一起来家里吃饭,跟着小太公一起去那几分田里,去江边溜达……
刚吃完饭,小太公说去江边走走,阿白立马扒拉完剩下的几口饭跟了上去。
“哎呦……”,扑通一声,阿白摔倒在村里的小路上,还有几步过了这个巷口就到了沿江大道,再延阶梯上去就是堤坝了。
小阿白刚呜了没几声小太公就说:“别哭别哭,男子汉,摔了爬起,(饭)倒了抓起。太公帮你牵起来!”
阿白听着“摔了爬起,倒了抓起”,好有趣!拍拍屁股,又跟上了小太公。
回到家,小太公问奶奶说有没有药酒,给阿白擦擦,路上摔了一跤。
“皮有没有塌了?”奶奶问阿白。
“没有呐,就有一点点红起来,我说‘摔了爬起’就是。”小太公笑了笑,“好了那我也先回去。”
第二天晚饭,阿白想着小太公说的“摔了爬起,倒了抓起”,眼球转了一骨碌,“不经意地”翻了碗,“哎呀”一声。看着阿白钻进桌子底下,爷爷缓过神来:“哦呦,没事没事,再去打一碗。”“嗯!太公说‘摔了爬起,饭倒了抓起’!”阿白摇了摇手里的碗,不锈钢的,倒是碎不了。
……
“太公太公你去哪儿?”阿白跳着起身,也不管刚刨出来的坑。
小太公穿着雨靴,挑着扁担,挂着两个挑桶,另一只手持着舀勺出现在两个院子的拐角处。“去田里!”
“我也去我也去!”说着阿白就出现在了小太公的屁股后面。
“鞋换一双,田里要穿皮鞋。”
“我没有呀……”阿白歪着头看着回过头的小太公。
“也没关系,你不要下去就可以。”
于是阿白跟着小太公,扁担上挂着的两个桶随着小太公的脚步左右晃着,阿白看着两个桶也左一步、右一步蹦蹦跳跳地跟着。
那几分田在池塘边,离家也没几步路走。十字路口有一个茅厕,小太公停下脚步,放下两个桶,中间刚好一个扁担的长度。抽出舀勺,从茅厕里面不断的舀着,倒到两个桶里。每个桶都快到半的时候小太公就停下了手中动作,重新勾起两个桶,熟练地左肩穿过,挑了起来。“太公这是啥?好臭!”阿白想着这总不是“大便”吧?
“这个是‘舀’,舀菜的。”
听着小太公的回答,阿白咧开了嘴,猜对了!又一步步跟在小太公后面,“太公这会不会撒出来呀?”小太公嘿嘿地笑了出来……
后来小太公住到了镇上,不过也经常回来。每当阿白听见那串熟悉的钥匙声还有那“嘿,嘘~”一声,就知道小太公往坡下来了!
连作业也不顾,跑到墙边侧头出去眼睛一亮,“太公!”小太公笑着递过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子,看着阿白往家里报信。
“哼哼,太公去听词分来的吃食都带过来给你了,自己都没吃。”奶奶接了阿白递过来的花生,“小伯,晚上在我们这里吃噢!”“好!”小太公应着。进里面院子的时候在院里烧开水的婶婶看见了,“诶!小公来啦!晚上吃了吗?在这吃!”“不用不用,你婶婶那边有吃了!”……
阿白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在国外的爸爸妈妈给小白邮来了一箱糖果,还有一直想买的遥控汽车!糖果很甜!
……
有段时间小太公很久没来了,上了小学中年级的阿白作业也越来越多了,不过阿白总是写的很快,然后就在院子里玩。到了晚上,隔壁院子的两个婶婶都会到这边院子,坐上小板凳聊天,说说笑笑。也会有村里其他的阿公阿婆过来坐坐,阿白就有了烧水、端茶的重任。
“小公听说身体不好了,哪天我们要去看看的。”一个婶婶说。“这样的?那要去的!也没听起说过。”奶奶说。“对啊……小公自己瞒着不说,以为没事儿,也不去看,现在住院了。”阿白滞了下手上的动作,眼神看向那两层小屋子的方向——虽然被房子挡住看不见的。
小太公回来了,但是走不动,躺在床上。“阿白,小太公回来了,爸爸妈妈外面带来的糖带点去看看小太公,每每样样都拿点。”奶奶停下择菜,看着骑自行车放学回来的阿白。“嗯。我去拿!”跑进屋拉出了床下的纸箱子,嘴里嘀咕着:“这个菠萝味的好吃,草莓味的也好吃!”满满登登一小袋糖果装好了,阿白跟着奶奶往那许久未踏足的小房子走去——好像上次玩捉迷藏也好久了呢。
沿着小楼梯上去,奶奶唤了一声“小伯”,姑婆回过头来看向小白,“诶!小白放学回来啦!来看太公呀!诶?手里红色塑料袋是什么?”
“糖果呀!爸爸妈妈从外面邮过来的呢!”“哦!阿爸,小白来看你了,有些小锋外国带来的糖给你吃!要吃吗?”
小太公点点头。
阿白从袋子里摸索了一阵子,找出那个黄色的棒棒糖,菠萝味的,递过去。
看着阿白的手悬在那,姑婆说:“要剥了给太公,太公现在手抬不起来了……”
阿白看着小太公的手,压着被子,干巴巴的,也对,小太公病了,生病的人回来是会没力气的。于是剥开那层尼龙纸,来到床头往小太公嘴里递,就像当时小太公喂阿白糖果一样。
小太公张开嘴含住糖果,脸颊的肉往里缩了几下,点了点头。
“可以!小太公说好吃!给我吧。”姑婆往里靠了靠,拂去小太公眼角的泪珠,接过了小太公嘴里的糖果,“饭还没吃吧?下去一起吃饭,这里我们几个守着。明天放学了再来看小太公吧。”
……第二日,无事。
第三天清晨,拉货车的声音来来往往,不断卸下棚子的钢管。阿白起来了,院子里聚了很多人,奶奶说:“小太公走了,昨天半夜。”说着递了两个包子给小白,去学校吃吧,路上慢慢骑。阿白木讷地接了过来,没有说话。骑上自行车,左一蹬、右一蹬地上了坡……
……
放学回来,很早就吃了晚饭。奶奶领着阿白到了边上的院子,为阿白披上长袍,从姑婆那儿接过来三支香。阿白拿着手里的三只香,看向灵堂上那副被拍的很模糊的照片,这是小太公啊!他的嘴角还是带着微笑……阿白不想待在这儿,香燃到半支,对奶奶说他想回去了。“不多站会吗?小太公对你这么好,替你爸爸站会也好呀。”
阿白摇摇头。
“那你先回去吧,在家里不要乱跑。”
阿白回去了,香燃起来的味道让他喘不上气来,在院子的墙角,三官灯上也插着三支香,即将燃尽,蜡烛的火焰还在里面还跳着……
火葬场,送太公,每个人都在大厅拿着三炷香,香一点点燃着,一丝丝烟雾向上飘着。阿白随着烟雾抬头看去,那是个显示屏,里面的人理着白色的骸骨。
阿白怕了,赶忙低下头去,但又时不时抬头看着却不敢让人看见。
青石路,山腰处,阿白扛着旗子爬的很快,远远地将奶奶和婶婶她们甩在身后。直到乐队停下脚步却不断演奏,阿白穿了过去回过头看,为什么不走了呢?再往上看去,那是姑婆他们,一个红色的盒子被请了出来往背面走去。阿白知道那是骨灰盒,也知道小太公真的已经回不来了……
这是个雨天呀,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落着,落进阿白的眼睛里,阿白看不清了……大家取下了胳膊上边系的红布,把白帽子红帽子黄帽子也都拆了线叠起来,往山下走去。
阿白还在原地等着奶奶她们上来。“这株是杨梅树吧!”阿白边上的人指着路旁的一颗大树说。也确实是,那是一株很大的杨梅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