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孃的葬礼
三孃死了。三孃的葬礼很隆重,一切均按照娘家人的吩咐办,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
三孃今年73岁。三孃是得心脏病死的,她死在正月里。
三孃是个歪脑袋,人称“斜头”,这个斜,方言中说成qia——洽头。而且,三孃的眼睛还是斜的,斜头配斜眼儿,样子当然不好看。
三孃的长相决定了她找不到个好男人。
三孃的男人叫伯仁。伯仁人长得还说得过去,就是缺少男人相,有点窝囊,甚至说不出一个囫囵话。三孃结婚以后,生了个脑瘫儿子,这让三孃更苦了。脑瘫儿子的嘴歪着,眼睛巴着,大脑做不了嘴巴的主,一动一动的,头摇晃个不停。脑瘫儿子晓得吃,饿了就啊啊地向斜头妈妈要。三孃的眼睛不好,不能下地劳动,好在伯仁能做,伯仁属于那种做不死的人。伯仁在砖厂当出窑工,活很苦很脏很累,工资也不高。但伯仁乐意做,因为这个工作不要动脑子,而且离家又不远,他家一天也离不开他。
在三孃家生产队工作的李会计,家里一抹生了好几个,都是女孩。小女儿叫李白,经常闹病,遭磨难,要找个人当干娘,三孃的生肖正好相配,于是,就当了三孃的干女儿。三孃看自家儿子那个样子,虽然不好嫌自己的儿子,但看到干女儿生得漂漂亮亮,当然就喜欢,便把自己的母爱转移到了干女儿身上。干女儿也很喜欢干娘。
李会计看三孃家两口子人很厚道,虽然家道不好,生了个呆儿子,但在生产队死做,家里又没什么开销,便想干脆将李白过继给三孃家做女儿。本来是说着玩的,三孃却当真认下了。
李白生得不算白,但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李白不嫌三孃丑,来到三孃家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小学了。三孃给李白的礼物是一辆自行车,这在当时是一件轰动一时的事。在家里,李白肯定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李白在三孃家只待了两年,因为三孃家的成分不好,就又被母亲招回去了。三孃当然理解,只要女儿过得好。
三孃73岁的时候,李白也已经50多了。李白继承了父亲的职业,也做了村干部,而且就定在三孃家这个组。三孃家的情况特殊,儿子脑瘫,三孃多病,后来还因为眼睛有疾,被挖去了一只眼睛,家里只有伯仁一个劳力,当然属于困难户。这年,恰巧政府有扶贫任务,李白就把三孃家作为自己的帮扶对象。在脱贫攻坚的时候,李白将三孃家报了个低保户。三孃家一没有楼房,二没有固定收入,一切条件都符合。但三孃觉得是沾了李白的光,对李白更好了。
三孃虽然成了低保户,但家里还是有点积蓄的。伯仁在窑厂打工这么多年,虽然工资低,但他家没有多少开销,有点钱就被三孃存了起来。几年前,三孃娘家的侄子生病,侄女要在城里买房子,便瞄上了三孃家的存款。娘家嫂子跟三孃商量,提出借钱。娘家嫂子说,你这钱可不能存在银行里,低保户在银行有存款,被政府部门知道了,会被取消资格的。三孃和伯仁想想觉得有道理,便同意将钱借给侄儿侄女。娘家人是最值得信赖的。
侄女借二十万,侄子借十五万,一共三十五万,这都是三孃夫妇从嘴上省下来的。
侄女是当医生的,家里条件好。她可没有忘记三孃,每次回家,都会来接三孃到她家一起吃饭,并带她到医院做身体检查,三孃很感激自己的这个娘家侄女,见人总是侄女长侄女短的。她从没想到要侄女结付借款利息。
侄子也很关心三孃,听说三孃患了心脏病,便主动说自己跟某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副院长是铁哥儿,到时候要带三孃去附属医院治疗。三孃逢人便说娘家的侄子好。
侄子一直说带三孃去看病,却一直未能成行,三孃的病终于重了,重到不需要再到大医院做什么检查了。
侄女听说三孃在镇卫生院做了CT,便将片子带到她所工作的医院请专家看,专家发现问题很严重,侄女不敢怠慢,便请人联系到县第三人民医院治疗。因为疫情,医院里的管理比较严格,处处不便,而且费用极高,三孃舍不得长期住院,只住了十来天,就回了家。
不料,一回家,病又发了。
发病以后,李白把三孃送到镇卫生院,只两天,三孃就死了。
三孃生病住院期间,都是李白忙着照应。李白已经从村干部的岗位上退下来了,但因为工作负责任,仍被村里借用。她以村干部的身份,努力为三孃这个低保户服务,自己开车送三孃到县医院;三孃在镇卫生院期间,也是李白一早一晚的送饭送菜;李白的爱心受到外界的关注和称赞,终于,她被评为“小镇好人”。也有人说李白对三孃好是应该的,她买汽车,三孃赞助了她两万多块钱,但这只是传言,当不得真。
三孃死了以后,侄子侄女们第一时间来到三孃家,他们对伯仁提了不少葬礼上的要求。女人死后,娘家的意见至高无上,伯仁当然是要服从的。侄儿侄女们没有再提借钱和还钱的事,伯仁也没提。
李白提出要求为干娘做六七。“六七”是乡俗中葬礼的一个程序,属于尽孝行为,一般由女儿履行,由李白来做“六七”,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外。三孃生前没有享受什么,死后的却举行了一场高规格的葬礼。三孃死后,人们都相互传说三孃娘家的侄子侄女好,传说李白好,他们都很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