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溪畔古花厅
一
金佛山地区河流溪谷众多,以其最高峰风吹岭为分水岭,向北向东形成乌江支流,向南向西形成綦江支流,最后均汇入长江。在金佛山众多河流中,有一条小溪流名叫梅花溪,源自金佛山南麓之浸水垭。《南川县志》记载:“元合乡之干水,其源二,东北名梅花溪……源出浸水垭南。”这里的元合乡即是指现古花、合溪、庆元一带,流经现古花镇的那条溪流叫元村河,元村河的源流之一叫梅花溪。
这恐怕是南川境内唯一的一条以花卉名字命名的河流,名字很美。名字美,风景就更美了。只是由于其流域和流程小而短,人们不太记得她。但于我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有一次,我与四五位驴友去探秘落莺崖洞砦,从落莺崖之巅俯视一条小溪流,峡谷高深,峭壁千仞,有村夫指之曰“梅花溪”。从那时起,我就对梅花溪发生了兴趣。为什么这条溪流叫做梅花溪?有没有溪岸落梅花、花瓣随流水的意境?这些都无法考证。但既然叫做梅花溪,则必是要去涉足一探而后快的。
南川正在推出178公里环金佛山趣驾旅游线,金佛山腹地风光在此环山路线上尽收眼底。受古花镇党委韦书记邀请,我与老杨、大伦、坤强等文史爱好者一行驱车从南川城区去往古花探寻山水人文之美,挖掘178环线的乡土文化。一路上,大家讨论着“古花为什么叫古花?”“石人山为什么又叫凤凰山?”“梅花溪为什么叫梅花溪?”“有什么样的美丽传说?”“梅花溪崖壁上据说有一个十几层的洞砦?”这一切,都是一个谜,有待我们去揭示。
从银百高速公路大有互通下道后,沿243国道蜿蜒向南。这是南川178公里环山趣驾路上风景最美的一段,小指拇山、大指拇山、轿子山、石良山、龙尾城一一从车窗外掠过,目不暇接。过了黑垭口,就是古花镇的地界了。在垭口上,往西北方向,见一石人峰,石人向东凭眺,万年如斯。石人峰之西,是一溜郁郁葱葱的半弧形山体,犹如一幅将欲展开的翅膀。如果把这个翅膀与石峰相连起来看,则更像一只巨大的凤凰,振翅欲飞,“若将飞而未翔”,给人无限的想象。
当地人将此山叫做“石人山”,也有人将她叫做“凤凰山”。从其独立的石峰来看,则如一石人;若从其山体整体来看,则“石人”恰如一只东望的凤凰之首,而身后之山体为凤凰之巨大翅膀,可谓栩栩如生。凤凰山下,流传着两个传奇而动人的故事,一则为忠贞的爱情故事,一则为至孝的伦理故事。
先说至孝故事。故事发生在近代的民国年间。石人山下万家村,有一户黄姓人家,因其母生眼疾,将失明。请方士开药,方士说需要“猪肝”作药引子。黄家公子四处寻觅,无法找到动物肝脏,无奈之下,用刀子割开自己的腹部,以土地庙的香炉灰作为消毒止血剂,取出自己的一块肝肉敬献其母。这个故事流传于民间,远播于渝南黔北地区,传为美谈。询问现居南川城区的黄家后人,言确有其事。
再说忠贞的爱情故事。传说远古时候,这里住着一位康姓人家,夫妇二人生有一女,名叫梅花。有一年,从贵州来了一个青年小伙子,被康家夫妇请为家里的佣工,负责管理康家的田土庄稼。青年小伙子勤劳、善良、英俊,而梅花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但由于门第观念不同、贫富差距悬殊,康氏夫妇坚决反对他们的交往,更反对他们的爱情。康氏夫妇对青年小伙说,除非你找来东海的珍珠,我就将梅花嫁给你,否则一切免谈。于是青年小伙远走东方,去东海寻觅珍珠,但他一去杳无音讯,葬身大海,而梅花姑娘则在家苦苦盼望,以泪洗面。最后梅花姑娘在山峰上远眺东方,希望心上的人早日归来,久而久之,梅花姑娘化身成一樽石像,而她流下的眼泪,则沿着河沟向南流淌到杨柳坝、祠堂坝,即现在的元村河。人们为了纪念梅花姑娘,就将这条小溪叫做梅花溪。
这两则传说故事,反映着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自己割肝是否成功已不重要,人们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一种价值。孝道一直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古有割股疗亲,近有割肝救母,这种文化传承,生生不息。而爱情,则是人类最激烈、最深刻的感情体验,是人性的极致。大山深处的爱情传说故事,揭示的是青年男女对爱情的美好追求和渴望,但由于时空和观念的阻隔,美好爱情的珍贵需要用珍珠来检视。人们用山石的永恒来表达爱情的永存。这也是在告诫人们,要珍视一切来之不易的美好。人们对于生命之美的传承,便永远寄托在这涓涓流淌的梅花溪和遗世独立的凤凰石之中。
我们顺着梅花溪,沿着公路向南而下。一路山路弯弯,溪流一直在我们的右侧,而那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时而在我们身后,时而在我们侧面,有时一览无余,有时隐入身后被其他山峰遮挡。但我们的心中,早已烙上梅花姑娘那坚定地眺望着东方的神态和姣美的身姿,久久不能抹去。
二
梅花溪流至杨柳坝,有一条支流自西而来汇合,当地人称之为长沟。沿长沟往上溯,就到了著名的落莺崖下。落莺崖之所以著名,在于那里有一处悬崖洞砦。近几年,有驴友探险者曾去攀爬过那处洞砦,向世人展现过落莺崖洞砦的神奇,他们说洞砦有十四层高,里面厅堂居室一应俱全。这是真的么?
据民国版《南川县志(卷一)》记载:“元村坝场十里张家湾内长沟,高崖绝壁,挺如浮图,而上下坼裂,分十四层……乡人韦心培、韦继勋依以避匪,居第九层,各占崖之一角,堂室仓户,因势依傍,无一不得其所。人物上下,则于崖棱起搞楼,下置滚筒,缠巨絙,系竹篼,辘轳升降。”
这段话说明悬崖之高、奇、险,进入洞砦必须用“吊篮”一类的东西“辘轳升降”。 这就起到了很好的躲避匪患的作用。民间传落莺崖洞砦有十四层,并不属实,应是指崖体有十四层,而洞砦居于崖壁之第九层。崖顶之上为古花镇穿洞村,现在公路已经修到了村里,我们可以不用攀爬就可以从崖顶上往下去探索洞砦。这倒是节约了大量的劳力。我曾从穿洞村下探到洞砦门口,但砦门却在三米左右的崖顶上,人必须攀爬到这层崖顶,才得入内。我尝试过攀登藤蔓上行,无奈藤蔓虽牢而力不支,以致我至今未进入洞砦之内。但据同行进去过的驴友讲,里面确实空旷巨大,房室齐全,是居家场所。
落莺崖洞砦的建造者是乡人韦心培、韦济勋二人。韦家是当时元村坝的绝对大姓,必然会产生出一些富户或财主。他们为了保护家财,在冷兵器时代,就只有靠这种天然洞穴来躲避匪患。清末民初,古花一带的川黔边区经常闹匪患或兵患。1861-1862年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天京之变后率部出走,太平军从贵州进入南川,川黔边人们为了自保,就于各处悬崖峭壁之上依洞而建砦堡。与古花镇相邻的德隆镇陶坪村,近年来被驴友发现并探索的洞砦达32个之多,基本上是用于避匪的。
县志还记载,“心培侄韦用苍别营梅花溪旁之来凤埫,奇险,登降亦大相类。”说明在梅花溪旁还有一处洞砦,是韦心培的侄儿韦用苍所建。据村支书说,梅花溪崖壁上确实有一个十分奇险的洞砦,尚未被驴友和世人发现,他们曾经上去过,但由于道路险峻,年代久远,已成荒芜之地。我们期待能够在当地人带领下前往一探。
长沟与梅花溪并流后,南流至祠堂坝,与穿洞河相会,即元村河。祠堂坝,以韦氏祠堂而得名,“地皆韦姓,直以其祠名地。”韦姓是大姓,在现古花小学一带,是明清到民国时期韦姓祠堂的位置,后韦氏祠堂被毁,大部分土地用来建了学校,韦氏祠堂现仅存数十平方,留下了一些碑文和遗存,静静地坐落在古花街上,繁华不再。
韦氏的南川始祖韦大郎是一个传奇式人物。传说韦大郎是带着南宋朝廷抗蒙御敌的使命入川的,但史志中记载并不多,也不确切。民国《南川县志.古迹》载:“又邑中韦氏,其始祖讳大郎者,当宋末景定年间来邑,以军功封松国乡侯,食邑千户。”而韦氏宗谱记载:“韦大郎以武宁军节度使之职率精兵一万,于宝祐三年(1255年)移镇蜀东,治所南平军辖下隆化县(今南川)。”谱中还说700多年前的1259年南宋末年发生在南川龙崖城的宋蒙两次战斗均是大郎所部战功,“梱帅”即是指韦大郎。而“龙崖城抗蒙记功碑”中所记叙的两次抗蒙战斗,并未提到韦大郎之名。县志所载的“宋末景定年间”即是指宋理宗1260-1264年间,其时龙崖城两次战斗已经结束,但蒙古大军对南宋的威胁并未解除,韦大郎奉命于龙崖城战斗之后率部入驻龙崖城戍守,只是一种可能性。且韦大郎在《南川县志》中的记载只是被列为《古迹》节中叙述,而未在人物节中叙述。说明族谱所记并不能确证。
无论如何,韦姓在元村一带是名门望族是不容置疑的。咸丰十一年(1861年),南川知县王臣福率部在万盛场阻击太平军,被打得大败,逃回县城,坚守县城不敢再战,并飞马向元村团练韦绅卿、韦才柏父子求救。韦氏父子率数百兵丁连夜奔赴县城护卫。这也说明,韦氏家族在南川县的名气和势力是相当的巨大的。
从梅花溪到元村河,从落莺洞砦到韦氏祠堂,从龙崖城之战到韦氏弛援南川县城,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反映着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规律:社会治理清正廉明,人民安居乐业,才是人们最为向往的社会形态;而社会动荡,民不聊生,阶级分化,人们就会寻找避居之洞穴,避难于崖顶一角,以求自保。虽然那些洞砦现在成为我们探索、研究、猎奇的对象,甚至成为我们自豪或骄傲的古之文明成果,但是,那些文明毕竟不是我们向往和追求的方向。乡村振兴、脱贫致富以及追求高质量的发展,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定向标,也是人民向往和追求的美好生活。
三
人们对古花这个名字充满了好奇和疑惑。我也一样。古花(乡)镇是什么时候叫古花这个名字的呢?
查阅《古花乡志》(1986-2005),在“建制沿革”一节有如下记载:“古花乡,原名元村坝……1910年,建元合乡(即今合溪镇、古花乡、庆元乡),1937年设联保,属第二区,1940年改联保为元村乡……1958年10月,成立元村人民公社……1984年,更名为元村乡……1992年9月,撤区并乡建镇再次更名为古花乡。”这说明,古花这个地名并非一个古老的名字,而是1992年才将元村乡改为古花乡的。至于为什么叫“古花”乡,乡志没有说明。这正是大家最为好奇的地方。
大凡一个地名,总会有一些来历。现古花镇镇区所在地,古名祠堂坝,即是以韦家祠堂来命名,而真正的元村坝,则是在祠堂坝南面约两公里处,是“古花厅”所在地。元村坝,据南川县志记载,又名复盛场,这里四面高山围绕,中间一块平坝,“四高中平,三沟四岔”,人们沿沟而居,渐而有村,于是叫做“沿村坝”,后来“沿”演变为“元”,遂名“元村坝”。建元村乡时,乡治中心应在元村坝,即“古花厅”所在地,后来古花乡将乡治中心北移至祠堂坝,元村坝和祠堂坝遂为一体,不再分别了,“元村”一名,沿用了82年,至今天仍然有人将古花称为元村。
而“古花”名字的来历,即与原元村坝的古花厅有关。古花厅,其名应该叫做“花厅”,是位于原元村坝街旁的一处木楼建筑,因其古老,被称为“古花厅”。我曾经去寻访过“花厅”的遗迹。在元村坝往贵州方向道路的左侧,有一处黑瓦木架老房子,现在旁边还居住着几户人家。有人指着一栋已经歪斜了的木构房子说,这就是古“花厅”,以前是族人聚集议事的地方。看来这个“花厅”并不高大上,只是一层约两三米高的厅堂,面积不到一百平方米,里面堆满了杂物,房梁木柱大多已经倾斜,瓦檩条也腐烂不堪,瓦片也掉落了不少,无法遮风挡雨。也有人说这里原来是土司的居所,但只是传说,并无确证,如果真是土司大堂,那也太寒碜了些,何况南川境内亦无土司的记录。
如果说这是一处议事的厅堂,倒是很有可能。古时韦姓大族,需要议事时,则聚集在这个“花厅”之中,由族长主持,乡人中有一定名望和地位的人就在此议决一些乡事。这种情况是很多见的。
这可以从南川籍烈士、南川党史人物韦奚成早年的革命活动得到印证。早在辛亥革命前后,乡人韦奚成在重庆加入同盟会后,奉命回南川建立革命组织“四川保路同志会南川东南路分会”,就多次在这个花厅以乡人议事为名召开秘密会议。1910年7月,韦奚成与韦光炜、陈如忠、涂祯祥、向辉旭等13名青年同志一道,在这里密会,开启了南川近代革命的大门;一年后,韦奚成、赵书元、王懋迁等30多名青年骨干又多次聚会于花厅,商量组织武装力量,开赴南川县城,准备参加推翻满清南川县政府的暴动。1911年的11月22日,南川革命党人终于攻进县衙,活捉清朝南川末代县令唐之声,推翻了满清南川县政府,建立起了南川的革命军政权。
这是发生在古花的最早的革命故事,其后在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时期,韦奚成、韦光炜在元合乡(即今古花、合溪等乡镇)开展除霸斗争,建立东路联防队,智除元村首霸韦元璋,智斗合溪恶霸冯炳煊。1929年春节前夕,在南川县委的领导下,韦奚成、韦光炜、谢德璋等共产党员,再次密会于古花厅,作出先消灭元村团练武装头目韦元璋,再铲除合溪冯炳煊恶霸势力的重大决定。除夕之夜,韦光炜带领南川东路联防队奇袭并击杀韦元璋;然后智取合溪勒夹沟击杀冯炳煊之子冯仲吉。元合乡革命故事还有很多,这里不再赘述。但古“花厅”作为一个有议事功能的场所,是确实存在的。之所以叫“古花厅”,也是因为这个“花厅”古老、有年头而已。
那么,在1992年元村乡更名的时候,为什么叫做“古花乡”?这与当时的地名来源和乡镇命名惯例有关。在古花乡名称之前,便有古花村存在。那为什么叫“古花”这个名字呢?是因为“古花厅”,因此叫“古花”村,而古花乡之名则取自于“古花村”。为什么不叫“花厅”村或乡?这要与当时南川的地名命名惯例结合起来,并进行一个大胆的推测。
南川的乡镇,大多是由明清和民国时代的“场”演变而来。民国年间,据记载南川地区有记录的货物交易“场”有40多个,基本上形成了后来南川各乡镇的雏形,但是命名的时候,字数在三字或三字以上的场镇,基本上都是取前面两个字,比如大观音桥叫“大观”,水江石场叫“水江”,木凉伞叫“木凉”,神童坝叫“神童”,白沙井叫“白沙”,头渡桥叫“头渡”,小河场叫“小河”(后改为金山)……等等,不一而足,虽然也有例外,但基本上循此惯例。
所以,我认为,“古花”一名,不论是在1992年前的“古花村”,还是1992年后将元村乡更名为“古花乡”,都是取“古花厅”之前两个字,名为“古花”。“古花厅”这个有着深厚底蕴和文化意涵的名字,简化成了“古花”。这是很有味道的,也是很符合地方惯例的。
诗意神秘的梅花溪,简朴深远的古花厅,奇险绝伦的落莺崖,传奇智慧的革命故事,是古花永恒留传的精神财富。我们沿着178公里环金佛山趣驾之路,一路走着,一路看着,风景如此美丽,人文如此深厚,我们融入其中,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