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拾亿——鸽子
第一次见鸽子是在胡同里的三联家，就在他家的门过道里，墙上一排木头橛子，上面并排着几个鸽子笼，一走到他家门口，就听到咕咕的鸽子叫声，那种声音连续不断，起初听着好玩，再听就有些烦气，那些灰白的鸽子一点也不怕人，从过道里走过，倒是常小心着别让鸽子啄了头。看到我害怕的样子，三联总是笑我，说鸽子不啄人，根本不用害怕。我瞭眼望着，那些鸽子或停在墙上木橛上，或在鸽笼里，就像是多动症，一刻也不消停，那些墙面上的白点子都是鸽子屎，落到地面上也很多，走过去感觉进了牲口棚，味儿不好闻。走到他家院子里，屋顶上，地上，很多的鸽子，或在地面上雄赳赳气昂昂的走着，或顺着屋脊扇动着翅膀，翩翩起舞。三联和我说那些屋顶上的鸽子是雏鸟，正在学习飞，地面上的这些都是老鸽子，院子被它们瓜分了，各有各的地盘，每天都在巡视。这些鸽子都是三联爹养的，他不但是牲口贩子，也是鸽子贩子，他养这些鸽子绝不是为了玩，而是卖钱，每到集上都逮上几只鸽子到集上去卖。听说每只鸽子能卖到五块钱，五块钱在八十年代初是个不小的数目，那时候干一天建筑队小工不过一块五毛钱，技工也不过三块钱。所以，尽管三联娘烦气三联爹养这些鸽子，弄得院子里屋顶上脏兮兮的。但是，每到管阎集上卖了钱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也就气消了，毕竟那时候十块钱就是个大数字，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出来的。三联爹再捧一捧棒子扬在地上喂鸽子，她也不心疼了。那还是在生产队里，卖鸽子都是偷着去卖，卖给前线的油田工人，他们有钱。那时候，一个工人是很让人羡慕的，吃着白面馒头，中午还有菜。七八岁的时候，村西有打井的工人，我常和小伙伴去看他们吃饭，一人拿着两三个馒头，端着菜缸子坐在简易房后面吃，馋的俺们直流口水，直咽唾沫。三联爹为啥偷着卖鸽子？那时候不像现在，政治气氛浓，阶级斗争为纲，是不是村里各资本主义尾巴，私自卖这玩意儿，说扣上顶资本主义的帽子就是一句话的事，村里的民兵连长就说了算。所以，不得不防着点。当然，上集卖斤油、买点鸡蛋、买点队里分的蔬菜、卖自己家的小猪仔是允许的，卖鸽子很少见的事，说不定就给个投机倒把的罪名，于是就偷着去卖，早晨早早地去，下地干活时就回来了。吃鸽子也只有这些有钱的工人，农村人没吃这个的。再说，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吃它们让人接受不了的。
我最喜欢的是三联家的鸽群每天早晨在村子上空飞翔的场景，特别是鸽哨，特别的好听。村里有几户养鸽子的，看着几群鸽子翱翔蓝天，哼着老师教唱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国》，心里是无比的激动和自豪。我家有鸽子是八十年代初，爹单位的领导喂了两只鸽子，时间长了就不愿意喂了，送给了爹，说拿回家去给孩子们玩。爹是用个漂亮的铁笼子提回来的，这是两只小鸽子，枣红的羽毛，眼圈也是红色的，三联爹去我家看过，说品种不错。我很喜欢这两只小鸽子，每天放学回来都喂喂它们，它们很能吃，那么大的棒子粒子一口就吞下去。它们长得很快，来我家半个月，已经像是大鸽子了。鸽子跟狗一样认家，只要在家里喂一段时间，它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隔了不多时候，爹就用废旧的木板做了个箱子，放在西屋门前的前托厦上，算是鸽子的家，爹也很有法，先把两只鸽子在箱子里关了几天，就放出它们来了，它们进食时常飞落在院子里，和鸡们争抢，吃饱了飞到屋顶上，绅士般的顺着屋脊溜达。两只鸽子常常一前一后，有时候面对面梳理羽毛，很是亲昵。这两只枣红色羽毛的鸽子成了家庭的一份子，家里的人谁也不怕，时常落在我的肩头，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那是它饿了，跟我要吃的。因为我经常偷着喂它们，所以和我特别亲热，我甚至把它们抓在手里，抚摸它们漂亮的羽毛，扯扯它们红色的爪子，它们还特别的享受，就是松开手，她们也不马上飞，站在我的手上，只有我把手往上一送，它们才拍打着翅膀，嗖的一声飞到屋顶上，很快又落下来。它们食量很大，娘的话，比她的老母鸡都能吃，每次娘喂鸡，两只鸽子就在鸡盆子里，还很护食，嘴里咕咕的，很凶的样子，他们不但和鸡们抢食，还和我家的老黄牛抢食，很多时候，它们就在牛棚里，站在牛槽上，看着牛吃草，一看到草料里的棒子粒啥的，立马跳到牛草里啄食，有时候就站在牛头上或是牛身上。我家的老黄牛好像和它们相处得很融洽，对它们的过份无礼从不在乎，很多时候都是温和地看着它们。
每天早晨，只要有鸽群飞过，我家的两只鸽子立马拍拍翅膀追上去加入鸽群，围着村子的上空翱翔。我总是仰头常看，辨认着我家的鸽子。它们有时候飞很长时间，太阳刚出来飞出去，七八点钟的时候才回来，落在院子里找吃的。我总是抓把粮食为它们，它们吃饱了就飞到屋脊上梳理羽毛。几个月后，我家的鸽子繁殖了。我经不住好奇，在两只老鸽子在天空翱翔时，赶忙搬来梯子去看小鸽子。窝里，两只粉团似的幼鸽紧紧靠在一起，稀疏的羽毛，嫩黄的嘴巴，很是可爱喜人，我抓起一只拿给娘看，娘说着，快放进去，别让老鸽发现了，有陌生的气味，它就不喂了，我赶紧放进窝里，快速的下来，搬走梯子，见老鸽子还没有回来，就松了口气。我不知道娘说的对不对，这对小幼鸽羽毛齐全后，就在屋顶子上追着老鸽喂食，嘴对嘴的喂，老鸽总是把玉米在自己的胃里软化了，再吐出来喂给小鸽子吃。小鸽子食量很大，每次见它，总是追着老鸽子要食。
是的，鸽子繁殖快，一年好几窝。两年后，我家的鸽子一大群了，可惜都是红毛的，是近亲繁殖。鸽子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再说它们食量太大了，每次喂鸡，和一大盆食，鸽子抢去大半。这些老母鸡，身体是肥硕，但是动作也慢，根本抢不过这些鸽子，鸽子不但抢食鸡的食，还抢食老黄牛的草料，每次喂牛拌好草料，立刻飞进满牛槽鸽子，刨、挑，简直就是些小霸王，老黄牛吓得躲到一边看着，都不敢吃草。气得娘拿着拌草棍打，一轮棍子，十几只鸽子腾空逃走，扇起满屋子灰尘，呛得娘直咳嗽。娘简直恨透了它们，不但拉得屋顶上、墙壁上到处是屎，还直往人身上扑，简直就是些饿死鬼，发恨处理了它们。
就这时候，一只信鸽飞到了大舅家里，一连好几天不走，看来是迷路了。在一个晚上，大舅用网兜扣住了它，连夜给我送来。我看着这只体型硕大的鸽子，嘴巴比一般鸽子长，喙很饱满，腿很粗壮，还带着脚环。很明显，这脚环是从小带上去的，在鸽子腿上看上去很紧，我试了试，并不能上下活动，撩起它的翅膀，骨骼宽大，羽毛丰满，就凭这点就能飞很远的路程。这是一只灰色的鸽子，比我家那些红色的鸽子好看多了。当然，我也没让大舅空手回去，我早答应送给他几只鸽子的，因为大舅说过，把鸽子养在骡子圈里，鸽子的屎能帮助骡子消化。我不知道他听谁说的，因为我从没听说过会有这事儿，这也许是农村人的经验之谈。以后，我上网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鸽子屎具有美容养颜、祛斑、消炎杀菌的作用，它还可以治疗痔疮、身体冻疮，对于皮肤暗黄的患者可以服用此药物来进行改善治疗，长期使用的话，有美白肌肤、消除痤疮的功效，还会使皮肤变得红润有光泽。对于四肢肿痛的患者来说，可以服用这个药物进行缓解治疗，把鸽子屎放在容器里，再加入适当的白酒，浸泡完成后，用手将药酒涂在疼痛的部位，可以很好的缓解疼痛。原来鸽子屎有这么多用途，看来大舅说得是真的。趁着晚上，我抓了四只幼鸽让大舅带回去。大舅很高兴，就像得了啥宝贝一样，有了这四只鸽子，大舅以后就少些寂寞了。
那只信鸽被我关了几天后就放出来了，它也很快随了群，在一群鸽子中很是显眼。那个时候，我是在外求学的，几乎半年才回来一趟，回来就喂鸽子，看鸽子又繁殖了多少。等我暑假回家的时候，我的鸽群不见了，瞅那鸽笼子，没有新鲜的粪便，很显然，鸽子已经离开我家很久了。娘看我直瞅着鸽笼，就和我说，你爹嫌弃太多了，就抓了几只吃，这些鸽子像是害怕了，慢慢的都飞走了，有几只飞到了新坊家，跟人家的鸽子合了群，你爹去逮了几晚上，还关了一段时间，一放开就又飞走了，养不住了，看来是吃那几只吃的。听着娘说，我心有不悦，啥话也不说，还能说啥呢，我又常年不在家，也管不上它们，它们吃得多，又一点效益也没有。人家养鸽子是为了赚钱，我家喂鸽子纯粹浪费粮食。娘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说等我回来想养再跟人家要一对就行，新坊还说给你爹一对，你爹没要。我说了句算了，没了就没了。
现在想想，我家养鸽子应该有四年多的时间，从两只变成了一群用了一年多的时间，鸽子是一夫一妻制，对感情专一，形影不离，从不滥交。就因为爹娘逮了几只吃，拆散了它们，它们飞走了，不在我家住了。忽就想起大舅给我送来的那只鸽子，我问娘，娘说在咱家不多时候就不见了，也许它飞回去了。但愿能飞回去，寻得老巢和爱人，终相思守，一生一世。
这就是我家养鸽子的经历，想起来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养过它们，又伤过它们。它们走了，离开了我家。从此，我家再没养过鸽子。听大舅说，他养得鸽子也成群了，有十来只，一晚上就被人家偷光了一只没给他剩下。是的，大舅的栅栏根本不挡人，平时又不锁，就那样半掩着，村里人、还有村里那些调皮的孩子去他家就像自己家，幸亏他家也没啥好东西。我去了大舅家几次，家里没人，栅栏半掩着，屋门大开着，给他买点好东西也不敢放屋里，光怕被人拿走了。有时，我就在院子里等着，大舅老屋的墙上还残留着鸽子屎的痕迹，而那些鸽子笼，已经破烂不堪了，一只鸽子也不再见。
如今，我家养鸽子的老屋早卖了，人家扒了又盖了新房，不见一点旧迹了，一切都成了过去，也只能在回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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