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天那夜
又到“8.1”了,我又想起了参军入伍的那年那天那夜。
那是1984年11月12日,我离开家乡,穿上军装,开启了人生新的征程。一晃快40年了,许多事情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那天一大早,我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踏着山区深秋的晨露,在爷爷父母弟妹的陪同下,走出了家门,步行3公里到乡里报到,然后统一坐客车到县城。
乡上离县城将近70公里,那时候坐客车要2个多小时。我家在去县城的公路不远处,公路就从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经过。
“到部队上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好好干,不要怕吃苦不要怕累,一定要当个好兵!”爸妈爷爷他们一路不停的反复叮嘱着,我都一一答应着。
爷爷和弟妹们都说不到乡上送我了,就在路边等我们客车经过这里。我妈也说不送我了,等会客车过来再看看。
到了乡上,还有附近几个乡的新兵都集中在了这里,一共20多人。除了我们乡的五个人,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武装部领导要我代表新兵表态发言,我向他们表示到了部队一定好好干,一定不辜负家乡领导和亲人们的希望,为家乡争光为亲人争光!在亲人的祝福希望和告别声中,我们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客车。
在兴奋和激动之中,客车缓缓的离开了。几分钟之后,我就看到了爷爷弟妹们在路边不停地向我招手。客车一点没减速,一晃就开过了他们的身边。我特意坐在靠窗的位置,却没有看到我妈的身影,可能她提前回家了,我们急急忙忙走的时候家里还没收拾好呢。
当客车走过一个大弯有点减速的时候,同村的战友突然大声喊我,说你妈在那儿看你呢。
我侧头一看,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河对岸的田埂上,望着我们的客车。妈没有招手,也听不见她的呼唤。她就那样站在田埂上,远远望着我们奔向县城的客车。那是能够看到我们车走最远的地方。妈一定是提前找好地方,站在一个能够将我目送到最远的地方。
我一直扭着头,看着站在田埂上的妈妈,突然间我的眼睛湿润了,第一次不知不觉的流下了泪水。但我立即忍住了,他们都一再给我说,当兵走出去是高兴的好事,一定不要流眼泪。在乡上看到别的战友与家人告别时流泪,我心里还暗暗笑话他们呢。
到了县城,在小学的操场上,一下子集合了好几百个新兵,都没有领章帽徽,有着陆军的,有着空军的,都不知道是分往哪里。学校里的小女生戴着红领巾,给我们每人献上一朵大红花,并给我一个庄严的队礼,可那时的我还不会用军礼还礼。
领导讲过话后,在一阵阵锣鼓鞭炮声中,我们登上了开往广元的大客车。在广元,我们将乘火车,前往我们当兵的目的地——南京。具体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接兵干部总说是保密的。
那时的我们都非常兴奋,将能实实在在的看到我们在小学课本里学过的《南京长江大桥》了,我也几乎能够完全背诵下那篇课文。我和大部分新战友一样,都是第一次坐火车。
大概夜里10点多钟,我们终于登上了成都开往上海的火车,整个硬座车厢都是我们新兵,当时也不知道是到哪个部队。
第一次坐火车的我非常兴奋,一点也不困。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火车咣咣当当,一会儿一个洞子的窜着,我知道是在翻越秦岭大山。天亮时火车已经过了宝鸡,进入了关中平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原,山在远处模模糊糊。一夜未睡的我,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世界,一切都对我是那么新奇那么新鲜。我对照着心里记下的中国地图,看着车外的站台,一路对比着走出了四川,走过了陕西河南,经过安徽到达江苏。经过一整天的运行,终于在夜里1点多钟,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南京。
在站前广场幽暗的灯光下,我们几十个新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背着背包,拎着各自的行李,静静的等候着领导的分配。按照领导的点名,我们各自走向不同的接兵大卡车。
十多分钟之后,我们被领到一个盖着蓬布的大卡车旁,一个个拉到车上。这时我发现同乡一起来的五个人都不知道分到哪去了,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呢。这时车上的13个新兵我一个都不认识,都是附近乡镇的。
大蓬车上没有凳子也没有座位,接我们的领导不多说话,叫我们在各自的背包上坐好,跟着到部队。一位老兵,坐在车厢里看着我们,也不说话。那时的我们还不怎么会讲普通话,也不敢问他去哪里。
过了没多久,车拐进一个门口有哨兵的大院。我们一阵兴奋,以为到了,正准备带背包下车,老兵说还没到,这是团部,叫我们下去搬黄豆。
我们十几个人在老兵的指挥下,麻利地把几麻袋黄豆搬到车上。老兵又叫我们都上车。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部队,问他还有多远?他说快了,就不再理我们了。
已是夜里2点多钟,这是第三天凌晨了,我们又坐上了大卡车。卡车上蓬布盖的严严实实,前面开着2个小窗,用两个布帘遮挡着,可以掀开看到外面。后面敞开着,车厢里没有一点亮光,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们坐在各自的背包上,靠着装黄豆的麻袋,虽然已经两晚没睡觉,却也一点不困,就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车后的天空。很快,一大片明亮的灯光离我们远去,灯光越来越稀,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开城市了,不知将开往哪里。
有几个战友总是很兴奋,老是掀开前面的帘子看看外面的夜景,一阵阵凉风不时刮进车里。
大卡车始终不紧不慢的开着。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车开的不是很快,不停的东摇西晃。凌晨2点多钟的夜空,到处一片漆黑。我没去掀动前面的帘子,始终不知道前面的夜景。车后的天空上,闪挂着许多星星。公路上没有路灯,外面也很少灯光,没有夜光的手表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开多长时间。
有人问老兵,还有多远?老兵只是说快了快了,闭着眼也不理我们。
过了一会儿,迎面闪过一片灯光区,公路两边亮着路灯。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人说可能快到了。然而,车在这片路灯里却没有减速,很快又离开了灯光,大卡车的两边又是黑呼呼的了。
又过了一会,卡车又进入一片灯光区,我们又以为快到了,然而,卡车很快又离开了这片灯光区。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卡车一会进入灯光,一会又进入漆黑的夜空,一刻也不停的奔跑着。眼看着一片又一片灯光在我们的身后离我们远去。
我们的心都焦急着,这到底还有多远啊?
之前在我的心里排演了多少次的进入军营场景,都是根据那个时候的电影里的镜头进行设计,然而却迟迟得不到体现。不知道真实的情景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希望能够早一点到达梦想中的军营,越早越好,越早越踏实。
大车又走过了好几个灯光区,突然闪入一大片灯光,卡车速度也慢了下来,一会走一会停,等着路上的红绿灯。两边有了高大的楼房,两边整齐的路灯从我们车后掠过。
前面的战友掀开了车帘,一阵凉风窜了进来,我们一下子都很清醒了,这下应该是到了吧?
大卡车穿行在两边明亮的灯光中,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靠边,更没人招呼我们下车。
问车上老兵,是这儿吗?他仍然还是说快了快了。依旧闭着眼睛,对我们爱理不理。
就在我们一阵兴奋,以为快到了的时候,卡车又快起来了。两边的路灯没有了,远处的灯光也在慢慢的减少,我们的卡车又一次进入了黑夜之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当时的六合县城,我们的卡车是穿城而过的。
我借着外面的灯光看了看手表,从下火车到现在,我们已走了将近3个小时了。天啦!这是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到底还有多远啊?
我的心更加茫然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几个兴奋的战友也没有那么兴奋了,大家都静静的坐在自己背包上,都不说话了,车厢里一片安静。
大卡车一点没有减速,甚至跑的更快了。坐在背包上的我们随着卡车转弯不停地偏来倒去。
夜空更加寂静了,再没看到成片的灯光区,只有不远处偶尔闪烁着零星的灯光。车后的天空上,星星更加明亮了。车灯亮光划过漆黑的夜空,照亮着道路两边的田野村庄,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不远处的天幕上,模模糊糊的呈现着山的影子。
突然间,卡车猛的一转弯,使劲颠簸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
一直半靠在麻袋上的老兵,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叫我们赶紧把手抓稳,别摔倒了。可我们竟一时找不着抓手的地方。
明显是一条小路,一条坑洼不平的小路。
大卡车再没有了刚才一夜一路的威风,左摇右晃小心翼翼的走着。道路两边的树枝不时地划拉着卡车蓬布,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卡车上的我们象坐上了摇篮,不停的摇来晃去。手找不着地方抓就相互抵靠在一起。好在卡车开的很慢,不至于我们晕车,倒时一点都不困了,大家都清醒了。
突然间,我们不约而同的往后一倒,相互挤在了一起,大家互相支撑着。我们知道,车在爬山了。
车头明显的向上仰起。发动机的轰鸣声更大了,明显感觉爬坡的吃力。我们的身体随着卡车的转弯不停的倒来倒去,卡车应该是盘山而上的。
不知道卡车开了多久?也不知道山有多高?不是说来守南京长江大桥的吗?怎么到山顶上了?这里离长江大桥有多远啊?有人说我们是空军地勤部队,难道要在山顶上擦飞机吗?这够的着吗?
我的心巴凉巴凉的,走出了大山又上了大山。
两边看不到一点灯光,只有模模糊糊的大树,还有交叉一起的树枝,透过树枝不时看到天上的星星。
大卡车吃力的爬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排红砖房前停下来了。
老兵指挥着我们十几个新兵把十几麻袋黄豆在几个不同的单位卸了下来,并在他的指挥下抬进了不同伙房。
我一看时间,卡车整整开了三个多小时。
5点多钟,天还没有亮。
接兵的领导告诉我们说你们到家了,这就是你们的新兵连了。
几个班长带着十多个和我们一样没戴领章帽徽的战友,帮我们接过背包行李,按照名单分班把我们带进一个个房间,帮我们铺好床铺。其他床都睡满了人,是比我们先到的战友。班长叫我们小声轻一点,说我们是最后一批到的,不要影响别人的休息。
经过两天两夜的奔波,终于在1984年11月14日凌晨5点多钟走入了我梦想中的军营,开启了我新的人生。两天两夜几乎没有合眼的我,也终于感受到了困意,在班长的指挥下,倒头就睡着了。
一晃快40年了,我也从新兵变成了老兵,现在变成了老同志。然而,每每回忆起当兵跨入军营的那年那天那夜,总有无尽的感慨。带着亲人“听领导的话,在部队好好干”的嘱托,我考上了军校提了干,在部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还上过前线参过战。部队给了我丰富的人生,我也在部队的培养教育下锻炼成长。
“八一”,成了我心中永恒的记忆,他承载着我的初心,也见证着我的人生,时刻提醒着我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军人的血液,永远流淌在我的人生!
草于2023年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