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前些时间,家里头来了一名“小贵客”。大约三个月大吧,喵呜喵呜的,浑身泛金儿的毛,眼睛也水灵水灵的,瞪着大大的,是一典型的“金渐层”。
我本不太愿养猫,想养狗,奈何男友怕狗喜猫,舅舅舅妈家也养了一只公猫,想给它找伴侣,便也使劲儿怂恿,我想了一想,应允了。——只是,我心里头,许久之前的阴影和烙痕,于我眼前浮现。
这只金浅层,是舅舅舅妈买的,他们担心我买猫时上当受骗,抢在我前头替我做了主。那天,我忽然接到了舅舅舅妈的视频电话,说提前去猫舍里瞅瞅,替我看看猫,后来,他们看中了一只猫舍里最活泼的,便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曾想到他们的速度如此迅猛,无法拒绝他们的一片好意,颔了颔首。
一想到家里头多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我的心情便难以平复。随着距离它到来的时间愈发接近,心头浮现的紧张与不安愈加剧烈。——我,能养好它么?我拼命地做着深呼吸,闭眼,睁眼,再次闭眼时,浮现于我的眼前的,是一年前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被安乐死的猫以及友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是一只名叫“丝滑”的猫,6个月大,是友人养的猫。友人特喜猫,在北京租了一个小单间,养了三四只猫在屋里。毕业之际,欲将猫带回广东,但奈何她母亲不允,只好在回来之际给猫找个好归宿。“丝滑”便是其中的一只,她欲托给我照顾。
我没有养猫的经验,也担心养不好猫,几番推脱,但经受不住友人三番五次的请求,应允了。在友人的指导下买了“丝滑”需要的东西,譬如猫砂盆、铲子、猫窝、猫抓板、猫粮、逗猫棒之类,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友人将“丝滑”空运给我,我将它接回了家。
那天的情景和心情我记得十分清楚,也如同现在一样焦躁不安,紧张、担忧、期待的情绪杂糅于一身,像是个在等待迎接孩子归来的母亲。
“丝滑”浑身乌黑乌黑的,喜静,只是一眼,便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它刚来我家的当天晚上极度不适应,刚到家便往床底下钻,一钻就是一晚不出来。但好在,第二天它就和我熟悉了,在家里走动时,它便跟着我,走哪跟哪,像是我的小护卫。
它来到我家一周时,我正于家里居家办公。忽然不知怎么的,我感到一阵眼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喵呜喵呜”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看到“丝滑”在我身边担忧地看着我,我听着它的喵呜声,心头一阵暖意。
我明白,是我不知什么原因晕倒了,也明白是“丝滑”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救了我。将此事与友人道来,她也与我有相同看法。每当回想起这个时候,心里都非常感激它,也更恨自己无能。它救了我,但是却无法救它。
在“丝滑”来我家的第三个星期,它不对劲了,刚开始是不太吃东西,过了没几天,连水也不喝了。它本就喜静,现在更是窝在座椅上一动也不动。逗它玩儿,它只是懒懒地看着我,再也没有原来的精神气儿。也许偶尔会动一下吧,结果没几下子,腿就被绊倒摔了一跤。这绝不是我认识的“丝滑”。
带到宠物医院后,我抱着它,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呼吸变得相当急促。医生给立刻做了一系列检查,最终确诊为“猫传腹”,且已是中晚期了。得知消息的我瘫坐在座位上,沉默了许久。
“猫传腹”是绝症,查了许多资料,资料皆显示“猫传腹”的患病率只有不到3%,一旦患上,治好的可能性非常小。治疗药在市面上也几乎绝迹,只能通过特殊渠道购买,价格不菲,因此,“猫传腹”被称为猫界“艾滋病”。
至于为什么会患上“猫传腹”,医生是如此答复的:“丝滑”之前为群猫共同生活的状态,体内携带了猫型冠状病毒。空运过来时,它受到了严重惊吓,加上自身抵抗力较弱,导致身上携带的冠状病毒遭到了变异。
原来,它刚来到我家时,就已经患上“猫传腹”了。由于我的经验不足,未能及时发现,导致病情进入了中晚期。
现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花高价买药治疗,但能治好的可能性极低;二是给“丝滑”做安乐死。
我决定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友人,毕竟在这之前,是她一直在陪伴着“丝滑”,她有知情权,也有决定权。甚至于,她比我更加熟悉它。待我将此事告知了友人后,她在电话里痛哭。那一幕直刺痛我的心扉,令我至今难忘。
她在电话里哭着恳求我一定要救“丝滑”。
毫无疑问,我答应了。我将“丝滑”留在了宠物医院,有医生与护士照看着,我安心了很多。
后来的两三天里,我与友人想尽了办法,都没能通过特殊渠道买到药,渠道太少了,药太昂贵了。
那天,友人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她最终还是决定给“丝滑”做安乐死。她赶了第二天最早的那班高铁过来,我与她一起,听着医生讲了它目前的状况,并向他述说了我们的决定。
医生叹了一口气,安慰了我们几句,并拿出了一份《安乐死同意书》,要我们在上面签字。友人拿起笔,却迟迟无法下笔。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问:“我们可以见丝滑最后一面吗?”
医生颔首。
我们拖着沉重且缓慢的步伐走进重症监护室,一眼就看见了“丝滑”。它趴在笼子里,戴着伊丽莎白圈,一动也不动,不停地喘着气。“丝滑!”我听着友人轻叫着它,“丝滑,我来看你了,还记得我吗?”
友人不停地叫唤着它,它静静地看着友人,忽而“喵呜”地叫了一声。我们流下了泪水。
“我可以与它单独待一会儿吗?”友人擦了擦眼泪,看着医生恳求道。
医生轻轻点了点头,我们退出门去了。
半晌后,友人出来了,我们再次进入了医生的办公室。友人在同意书上签了字。医生问起遗体的处理方式时,友人道:“扬了吧!”医生答应了,他让我们今天回家去,“丝滑”安乐死后会通知我们。
回家的路上,友人这样同我解释道:“丝滑是一只黑猫儿,自幼抵抗力弱,经常生病,我在它身上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它这一辈子很坎坷,大家说它长得不好看,说它多病,总之没有人喜欢它。除了你,没有人愿意收留它,它处处遭人嫌弃。我看到它,就像看到另一个我。”
她喃喃道:“希望下辈子,它能像风一样自由,且无忧无虑。”
“一定会的,让我们静等风来。”
眨眼间,一年过去了,家里迎来了一只金浅层。同样的,它是一只母猫,眼睛大大的,眨巴眨巴的,好似会说话。是只很漂亮的小猫儿。与“丝滑”不同的是,它不怕人,一来到家里就活蹦乱跳地到处跑,床上、沙发上,处处都有它的痕迹。用舅妈的话来说,它很“亲人”。
看着“果冻”的状态,我悬着心稍微放下了些。
问到名字时,我笑了笑,难得的讲了一个“冷笑话”:“既然这么爱动,就叫‘果冻’吧!”
“果冻”便是这么来的。
“果冻”来得比较临时,我啥也没准备,慌慌张张地买了猫砂盆、逗猫棒之类,拿起它们,我又想起了“丝滑”,也想起了它用过的猫具。自“丝滑”离开后,猫具都被我放在了家里的角落里,舍不得扔,如今,肯定都吃灰了吧?
“果冻”喜欢疯跑,光是白天跑还不够,还喜欢在夜里跑。想要抓它回房间睡觉时,要陪它在屋里转个好半天才抓到,甚至抓到了又逃走了。我着实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它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
它喜欢黏着我睡。每当到了睡觉的点儿了,我躺到了床上,它“蹭”地一下跑上了床,挨着我,静静地趴着,大眼儿眯着眯着就睡着了。但它也容易被惊醒,每回我有啥动静时,它总能立刻睁眼看着我,有时,夜里灯关了,黑乎乎的,我唯一能看见的,便是它那双金灿灿的双眼。
它还喜欢在我枕头上睡觉。对此,我时常感到万般无奈。我把它抱起,挪到了旁边,它又醒来了,瞪大双眼看着我,紧接着,它爬回了原来的地方,继续趴在我的枕头上眯了眼。待我躺下后,它抓我的头发。
它喜欢在夜里我睡着时玩儿我的头发,抓我的脸,时而一跃下地“跑酷”,猛地从这窜到了那。
更甚的是,它还经常在夜里刨沙。每回,我一听到它刨沙,便知道它要干什么了。——紧接着,准得是一股无法描述的味儿扑鼻而来,只好把被子拉过,蒙着头睡,而后第二天疲惫不堪。男友见状笑道:“咱这是养了一个祖宗啊!”
“算是我欠‘丝滑’的吧,”我哭笑不得地回应,“你说,会不会是‘丝滑’转世来向我讨债?”
“你这脑袋一天天的想啥呢?”
“是我没有照顾好它。”我低头喃喃道。
“它到你家之前就已经患病了,和你没有关系。”
“但我应该更早发现......”
如今,“丝滑”的死成为了我心口上的一道伤,每每想起它与当时的友人,便难以释怀。
“我害怕‘丝滑’的事儿会在‘果冻’身上重蹈覆辙。”
“但好在,‘果冻’比‘丝滑’活泼得多,它要是有啥事儿,我们准能及时发现。”男友安慰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吧,但我希望这样的事儿最好不要发生,我希望它能健康快乐成长。
“果冻”到来之后,我心头上紧绷的弦没有丝毫放松过。我学习了许多养猫知识,给它采购了许多用品与玩具,时刻盯着它,谨防它发生任何意外,就连它打个喷嚏,都慌张得不行。
可即便如此,它还是生病了。有一回,我给“果冻”铲便便,发现猫砂盆里的便便不成型,铲起来黏糊糊的,中间还有些许颗粒状的东西,有点像未消化的猫粮。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并立刻让男友联系宠物医院。
男友选了一家离家最近的医院,问我意见,我看到这家宠物医院的名字,愣了愣神。
那便是去年查出“丝滑”患有“猫传腹”并给它做安乐死的宠物医院。忽而,许多不是很美好的记忆再次涌现而来。但是,看着生病的“果冻”也来不及多加思考,我抱紧了果冻,点了点头。
于是,一年以后,我再次踏入了这家医院。看着熟悉的环境与设施,我不禁身子有些摇晃,差点儿令我站不住脚。
登记、候诊、诉说病情......我在同样的医院里重复着相同的流程,只是,怀里抱着的,却已不再是相同的猫了。这次,接待我的,是一位很亲切的女医生。
看得出来,她是一位相当爱猫的主儿,我看到她看“果冻”时的神情,像是眼里泛着光。
待她了解完病情后,轻声安抚我的情绪,她告诉我们“果冻”没啥大事,建议我们喂点儿益生菌,很快就能好起来。可能只是由于平常喂食时喂得太多了,且喂食方法不正确导致它患了肠胃炎。
听着医生的话语,我悬着心稍微放下了些。随即,医生又给它做了其他的检查,除了肠胃炎外,其余的都良好。是一只还算健康的猫儿。我悬着心彻底放下了。
推开医院门离开的那刻,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脸庞。哼着小曲儿,唱着歌,感受着风带给我的温度,步伐变得轻快起来,一蹦一跳地跑到了男友身边。
“你看上去很开心呢!”男友说。
“嗯。”我雀跃颔首。
“怎么了?”
“风来了。”
回到家后,我谨听医嘱,每日给“果冻”喂益生菌,按照医生告诉我的做法给它喂食,留心观察它的便便并拍照,发现有啥不对劲儿的,立即咨询医生。
五天后,“果冻”的大便成型了。且在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它没有再拉稀过。
那日,我找到了许久未联系的友人的对话框,欲点进去,但是指尖却停留在了屏幕上。
自“丝滑”去世之后,我与她便很少联系了。这一年里,我时常会想起她,多次欲问候她,多次编辑好了许多对她想说的话,但是却迟迟无法按下发送键。每当这时,我便沉默不已,随即删除了聊天框里的字眼儿。
我始终觉着,像是与她隔了一道墙。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这次不同。有些话语,我一定要亲自对友人说。
犹豫了半晌后,我缓缓地在聊天框内输入了这几个字。
“风来了,‘丝滑’在天上一定很幸福!”
点击了发送。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一个劲儿盯着屏幕上的聊天界面。
不久后,友人回复了。我立刻点开,逐字逐句盯着聊天界面上的字,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嗯,我感受到了。属于‘丝滑’的风来了,属于我们的风也来了!”
我放声大笑。觉得此时愉悦不已。
我输入了几个字,再次点击发送。
这时,我发现聊天界面上同时出现了我与友人的对话。
“你好吗?”
“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