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人生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一程复一程,艰辛并快乐着,在看风景的同时,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对我们来说也许是匆匆过客,也许在我们生命中无足轻重,但是他却时时占据你的脑海,让你久久不能忘怀。
九十年代初的暮夏,青涩伴我一路磕磕绊绊,像许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学子,对人生从开始的激情好奇,到后来的迷茫失落,始终找不到人生的定位,工作一直没稳定下来,心情也像极了这夏天的天气,时雨时晴。当大多数同学按部就班地接受了一月不到130块钱的工资的时候,我却一直没能安放下那颗小小的不安分的心,蜻蜓点水式地由一家单位跳到了另一家单位,又由另一家单位去了第三家单位。不知道是光阴辜负了我,还是我辜负了光阴,日子就在几次工作跳跃中浑浑噩噩荒废了近三年,人生几乎最宝贵青春年华里的三年。但是人往往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近三年的浮沉时光里体验到了社会的一次次鞭打,但也历练了体验,收获了一生最纯洁最真挚的一段友情,至今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那些患难与共的工友的笑脸和趣事……
当我站在某出口加工厂包装班门前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后的第三家单位了。人事股长把我领到车间,简单将我介绍给大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有点小尴尬,初次见面,难免要相互认识一下,班上最小的一个女孩,一看就是见面熟的那种,笑眯眯地对我说:“嗨,听说你是大学生,文化人,这是咱班组的工勤表,上面是我们五个人的名字,你猜一猜哪个是男的,至于猜错了吗,可要请客的。”说完一脸可爱地坏笑。我看了一眼工勤表,上面共5个名字,名字基本上都带花花草草的,心里想就周伟这个名字看着像个男的。我说:“谁是周伟?”。“中奖了,俺就是”,一个长发飘飘、长相颇具风韵的女中音用标准的普通话笑着说。她的话音刚落,周边其他人于是就跟着开始起哄:看你挺本分老实的,原来也是见色眼开啊,她可是咱厂最漂亮的美女了,你第一眼就盯上人家的名字。初次见面就这么大胆地开玩笑,是我始料不及地,我腼腆起来。后来我了解到她的确是我们厂公认的厂花,标准的身段和优雅的气质,在这个偏僻的小厂里有点鹤立鸡群。在大姑娘小媳妇的一阵笑声中我有点脸红,那个见面熟的女孩又笑着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可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我迟疑了一会,忽然变得聪明起来,心想里面就一个男的,从概率上来说不好猜,猜女的一定能猜对,就急急忙忙且很有把握地说:“高志花一定是女的。”“嗯,他是我们班的纯娘们!”吕姐咧着大嘴说。房间里又充满了一阵无拘无束的大笑声。这时一个胖胖的男孩站起来说:“哥,咱是一个品种,总算来了个一条战线的了,平时她们净欺负我。”于是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正当我纳闷这个男孩为什么起个女孩子名字时,刘经理来了,他可能是听到我们这边声音太吵,好奇地过来看一下,顺便提醒我们肃静,他人不错。在一阵调侃中,打消我初到一个陌生环境里的拘束。一群心无城府,见面熟的年轻人就这样相识了,直到后来的相知,相交。
那天晚上,没有食言,我请的客。吃的常家拉面,还是王家拉面现在记不清了,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寓意好,见面如“面”吗!希望我们的友谊像这拉面一样,长长远远。
公司是典型的外贸出口加工企业,每当接到大额定单时就会赶时间地忙。当其它班组都开始忙得不可开交时,包装班作为最后一道工序,忙的时间有点滞后,要等其他班组交来货,才能开始质检装箱。于是刚开始便有充足的空闲时间,这就给我们更多的交流机会,以便了解彼此。日子就这样在重重复复中,一天天过去了,大家彼此开始更加熟络,一群秉承“富贵草上霜,荣华花间露”的毫无利害之争的同龄人,在一起很快就无话不谈,感情越走越近。
年龄最大的吕姐,身宽体胖,为人热情豪爽,她丈夫是个军人,在辽宁某炮兵部队服役,来年秋天役满回来就打算结婚;年龄最小的小洁刚满二十岁,高中毕业复读一年没考上大学,就来厂工作了,人说圆脸的女孩子性格一般活泼外向,这话用在小洁身上真的一点没错,简直是个活宝;周伟技校毕业,活脱脱一个小“周涛”,目前正在热恋中,据说恋人家境很优越,她未来的公公正在给她联系潍坊的一家国营企业;高志花,胖乎乎的很可爱,性子慢,女同事们都喜欢拿他开玩笑,他从来不气也不恼,因为家中三个哥哥,其父母想要个女孩,就给他起了个女性化的名字,按女孩来培养等。最后那个叫“娟”的女孩,较她们内秀点,只是相对内秀点,她总是最后一个走进车间,最后走进你眼里的那一个,一看她,她就有点脸红。包装班的四个女孩子加上一个取了个女孩名字的高志花,被厂里职工笑称为“五朵金花”。
后来,在一个午夜的工作间隙,吕姐悄悄告诉我说班上有人偷偷喜欢过我时,我何尝没有偷偷喜欢过别人呢。青春年华的激情岁月里,异性之间彼此仰慕而羞于表达的大有人在,也正是当初的含而不露,才有了后来的假若当时不惘然,哪来今日美好追忆的感叹,有些东西不一定要得到,彼此存一份美好回忆在心中就足够了。
大概八九十年代的每个流水加工作业都是这样,平凡而有序的工作很单调也很有时间感,但是那时的人特别有获得感,累并快乐着。有时为赶工单,作为最后一道工序的包装班,常常要加班到晚上十二点钟,期间公司会安排加班餐,说加班餐其实就是简单的方便面加火腿,顺便来个大白菜炒肉。吃饭时,女同事会把碗中仅有的几片肉夹到我们两位男同事碗中,分到的火腿肠也要分一半给我俩,她们的体贴也许是感觉包装班的重活基本上是我俩男同事干的多,也许还有像“娟”那种别样的感情在里面。现在想想那种被宠的幸福瞬间还是满满地感动。同时无论多晚我和小高两个男同事都会把不住厂宿舍的两位女同事安全送到家中。
回忆是人生的另一种重逢。当时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满满的温馨和感动。那时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过得开心而充实,每当加班补贴发下来,我们都会兴致勃勃地去马路对面的平民饭店“打平伙”(方言,就是现在的AA制,花费均摊)。席间每每醉歌当舞,平日里的大家闺秀们,这时更张扬出自己真实的另一面,这时的世界,好似只余下我们几个,烦恼都统统抛到脑后,幸福快乐充满了小屋,快流丰盈了一个个青春火热的心。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来年院子里的桃花挂满枝头的时候,父亲给我在青岛联系了一份更好的工作。不久我将要离开朝夕相处的姐弟了,临走那一天,虽然他们晚上9点后还要赶加班,但是那晚我们都喝醉了,我们六个人手牵手沿着厂子前面的小路走了很久很久,彼此心里都感到有点堵,为生活的不易,为别离。人生路上不平事,且把心酸向酒说。那一夜,说了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发了许多平时没发的牢骚。后来小高在信中说那天因集体迟到,被扣了半个月的工资,但是大家都不后悔。是啊,如果是我,我也不后悔。从那以后的多少年,我再也没碰到像她们那样的一群不戴面具的朋友,也再没体会到那时的一杯装明月,半杯与清风,半杯诉衷肠的醉,没有体会到那种陶然无忧,随意且自由的状态。
过去的时光因为美好而留恋,因为短暂而珍惜,因为艰苦而刻骨铭心。一晃离开他们已二十多年了,也许是因为当时联系方式不方便,也许是因为忙碌着无暇顾及对方,我想更多的是年轻时体会不到中年这种思念的感觉,所以一直很少联系。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往往会更加怀旧,期间也曾在前几年去过原单位,但已物是人非,听保安大叔说,他来时只有小洁还在厂子里,前年也跟丈夫去了枣庄。
回来的路上,看到倒视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苦笑地摇了摇头,不是相见不得的失落,只是感叹时光如此之悠悠,仿佛在一夜就变换了时空。相见不如思念!如果真的见到了,看到那一个个写满沧桑的脸,也许会有点心酸,还是让记忆永远定格在那一张张青春张扬的笑脸上吧,这样见而不得,也许更能让人接受。
车窗外,那一抹夕阳带着对大地的无限眷恋落山了,我想它肯定是在期待着下一个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