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条永不断流的河
《莒南县志·地方志序》有云:建文年间,燕王以“清君侧”之名,带兵南下。建文三年夏,攻至莒州府,天作大雨,黑云连数日,以致洪水滔滔,兵马难渡。谋士观天象,此地龙气盛,若此虔拜龙王,可谓霸业可成,皇室可兴。故而燕王携众将士祭拜天地,以谋事成。忽作天晴,神龙天降,伏身入河,霎时汹滔静澜,河清,众人皆惊目。故此,燕王以其曰“龙河”,其近庄户,皆作“龙河庄”。
我就出生在这片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土地上。在老家村口,立着一座已历经百年风雨的龙王庙,每逢春种秋收时节,当地百姓都要去祭拜龙王,以求得龙王护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龙王庙的旁边便是龙河,其河道蜿蜒数十里,横贯东西。盛夏时节雨水充沛、河水丰腴,滋养着依河而居的世世代代的百姓人家。而河水冲击出来的缓坡河岸绵延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微风习习,水波粼粼,芦苇荡也随风摇曳着曼妙的身姿。秋冬时节,河流细浅枯瘦,琐碎繁多,而这独属于《诗经》里的主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清冷的日子里独自起舞,苇絮飞凌,像是一把利剑削开了风的身影。
龙河是村庄的一条一条血管,一个一个肺鼻和咽喉,让故乡得以延泽绵长的呼吸,让故乡在几经冬夏后得以接续和蜕变。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年代里,袅袅炊烟流淌在细流绵长的龙河之上,傍晚的夕阳斜铺在水面之上,庄户人家养的一群鸭鹅,啄食着一波灿烂的余光。我儿时常常放了学后去龙河里捉鱼抓虾,幸运时在芦苇荡里还能捡到一窝鸟蛋,夕照洒在我脸上金光色的喜悦,吹着口哨,牵着老家的黄狗,惊起了一滩鸥鹭。
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时代里,夏秋时节,水草丰茂,芦苇高扬。暮色十分,大人孩子大都带着蓑衣来到河边。躺在蓑衣上,好不惬意。孩子们往往在河滩边已经打起了水仗,燥热的夜晚里,这是唯一的凉意。蝉鸣阵阵,河流潺潺,偶有声声犬吠,大人们的谈论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以及虫鸣声交织在一起,这份热闹仿佛每个夜晚都该如此。夜色里的村庄宛如一个哭啼着却又带有困意的婴儿,在龙河的怀抱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故乡的龙河,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在醒着的黑暗的夜里,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我的心脏。仿佛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老酒,那份历经岁月洗礼的醇厚已浸润了我的脑海,我的心田。我又一次在梦里回到了故乡。
诚然,我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大江大河。见过长江的逶迤磅礴,见过黄河的九曲回肠,见过乌苏里江的日出东方,见过澜沧江的奔腾险越。或许,按常理说,我应该不再会想起那条蜿蜒曲折,时落时涨的河;不会想起那条写在县志里,充满传奇色彩的河;不会想起那个孩童时戏水玩闹,捉鱼摸虾的河。可就是这么一条普通的河,一条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百转千回的河,一条没有奔腾入海,哺育万千儿女的河。她是那么的平凡,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
我出生在龙河,成长在龙河。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龙河水,我的生命里传承着龙河的传说。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我从未离开过龙河,我怎么会忘却。我无法忘却,龙河就是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故乡。我以为穿过了高峰与险谷,就此可以做大地的巨人;我以为越过江河与海川,就此可以做狂风巨浪的弄潮儿。可是,离开故乡已经有近二十年了,每每看到河流,我总会跟别人讲起龙河的故事。我这才意识到,在这饱经沧桑的人世间里,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磨砺坚强,然而故乡就是一条永不断流的河,一次又一次在我困顿迷茫,万丈深渊时,滋润着我的心田,原来平凡才是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