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灶火“锅巴”里的脆香
锅巴,算不上一种多美味的吃食,但在那个物质贫乏的60、70年代里,它是孩子们不可多得的甜蜜零食,在泛黄的记忆中,散发着特殊温馨的味道。
锅巴,柴火煮米饭时,锅底形成一层略焦而不炭化的锅巴,其味脆而香。现如今,人们都用电饭锅煮饭,锅巴几乎很少出现了。酒店饭馆里用的锅巴当然都是专门做的,给你做成“锅巴肉片”、“三鲜锅巴”、“锅巴虾仁”等大菜,大部分都是油炸的了。这不是我今天要说的锅巴。我今天要说的锅巴,是我小时候吃的那种——与做大菜的锅巴毫不沾边。我小时候常吃的锅巴,就是灶头煮饭最后粘在锅底的那一层。
汪曾祺在《家乡的食物》一文中,写他家乡那边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是的,小时候,我们每次吃饭都抢先去盛饭,总是把饭勺挖到锅底,看看有没有焦黄的锅巴,总是小心的将黏附于锅巴上的饭粒刮干净,剩下的,就是最喜欢的锅巴了。如果能取到整块锅巴,那是相当的幸运,一张馋嘴轻轻地凑上去咬一口,脆脆的香香的,放嘴里越嚼越香。那感觉,真幸福!如果,当天妈妈煮饭火候刚好,没有锅巴,总是很失望。
我和汪曾祺是同乡,地处江淮里下河水乡,种植水稻,主食大米。小时候,大都家庭一般用柴火煮饭,但是不好的一点就是,不好控制火候,并不像现在的电饭煲一样,熟了自己跳了,很多时候,家里柴火煮饭,经常会把饭煮糊了,然后就闻见糊味才知道不行了,很难把握这个度。要做一锅好的柴火饭,柴和火候是关键,柴要够干,烧不起来不行,等灶火熄了再想起来添柴也不行。因此,那时候柴火煮饭,通常锅底会产生一些脆的饭,我们俗称锅巴,这并不是特意煮出来的,而且也无法控制,难以把握这个锅巴的程度,只不过到吃饭的时候,小孩子都要抢着吃,喜欢吃脆的。柴火煮饭用这个东西煮,才会出现我们喜欢的锅巴。当然,最恰到好处的锅巴底部呈金黄色,另一边则相对淡一些。咬一口,薄脆焦香,是那种硬硬的脆,不是酥脆。比起米饭的香,更有另一种味道。
记得小时候的我最喜欢跟妈妈一起做饭,动力来自于锅巴。洗米下锅大火烧开,焖上。闻到饭香后耐心等候数分钟,添一把柴火,把炉灶里的余温再提一提,锅巴微微的焦香马上轰然而出。这个过程很短,点到即止,否则很容易焦糊。吃起来不但硬帮帮,还满嘴的黑,话不齿都粘上了,免不了被妈妈骂上句,“魂去哪了?”
那时候的小孩子非常喜欢吃锅巴,所以,有时大人们也可以待饭熟后再做出锅巴来的。每当米饭在锅里焖熟之后,把它全部盛起来,然后取回一小部分的米饭放回锅里,大人们会把米饭捣烂成糊状,然后均匀涂抹在锅的边缘,再用柴火慢慢烘,烘到周围的锅巴开始翘起来就差不多了,然后把它慢慢的铲下来,于是,热乎乎、香喷喷的焦黄锅巴做成了,吃起来香酥脆口。
那时候,锅巴可以直接捧在手里吃,也可以加开水,拌成锅巴粥,比米粥要香,有金黄的颜色夹杂中间,非常悦目。我有一口坚韧好用的的牙齿,所以吃起锅巴毫不费力。牙齿不太坚硬的人,吃锅巴时会信心不足。所以俗话说,“要吃趁年轻”,尤其是吃锅巴,牙口不好吃不了。每每灯下细读汪曾祺的文章,他书里描述的味道和吃法,我都切身体验过,两下一印证,心里无端觉得很快乐。
儿时看到锅底的锅巴,我们都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嘎嘣儿脆!很香,但是,每次煮饭后就只有锅底大那么一点儿锅巴,全刮下来也不过几小块一大口。那时谁家也不会像现在人那祥吃饱了撑的,专门把熟饭放到铁锅里再用来做成锅巴吃,所以对我们顿顿只能吃粗茶淡饭、零食不多的小孩儿来说,锅巴就显得特别贵重。因为贵重,问题也就来了---会每次只有那么一大口,给谁吃?记忆中的是那么好吃,也会为一块锅巴到底谁吃,而和姐妹争吵。
我们一共姊妹三个,上边一个姐姐,下边一个妹妹,我是老二。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说“偏大的,向碎(小)的,中间夹个受罪的”,意思是说大人总是偏心眼儿,多照顾大的和小的,中间的孩子总是吃亏。虽说我是老二,但我爸妈很传统,有比较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那心眼儿应该也是比较偏的,显然就很心疼我,每有什么好吃的免下不了多给我一口。照样每次洗锅刮下锅底自然也多给我吃一口。这样一来小妹就不答应了。她当然也想多吃一口。姐姐只大我一岁、当时也就是上小学高年级,按现在的标准来看只能还是小女孩。因此每次吃完早饭我们都会为谁多吃了一口锅底打闹,害得妈每次都骂姐妹。
姐姐虽然还不大,但当时已经把她当做小大人使唤了,家里的好多事情都得让她做。有时妈忙了锅也让她洗。她就给妈谈条件,说谁洗锅谁吃锅底。所以如果某天妈忙了让她洗锅,我就惨了,她有了充分的理由和绝对的权力独占锅底,绝不愿意把锅底给我吃,哪怕只有一口。我就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么好吃的东西都被她吃掉。有一次妈急着上工,又让姐姐洗锅。
姐姐得意地精心铲锅巴,我一直眼巴巴看着,嘴里直冒口水。我求姐姐给我吃一点儿,她说不给。不但不给吃,还得意洋洋,低着头边专心铲她的锅巴,边故意说气我的话:
“我妈说了,谁洗锅谁吃锅巴。”
我央求说那就给一口,只给吃一口。她还是说不给:
“哼,我妈平时都给你吃,这次就该我一个人吃了。”
她用铲子刮,一块一块地,刮下来的锅巴黄灿灿,滑溜溜,块块如撕下来烧饼似的,馋得我的口水一个劲流。我快急哭了,求她就给尝一块。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是专心刮,就是不给。她很得意,今天终于能一个人独占了。此时,我已经急哭了。我哭求她只给一小口,就一小口,尝一下嘛。可她还是说不给。
眼看着她刮完,刮成一堆,就要都吃了,我一急,一口唾沫就唾了进去---哼,不给我吃,你也别吃,咱谁都别吃!
姐姐打死都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缺德,出此下策。她一下就急了,抬手就打,嘴里当然还骂。我哭着更往里边唾。结果我们两个打闹成一团,最后那一小堆香喷喷的锅巴到底谁吃了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想起来当然很可笑:堂堂如我,怎么能做出那种损人的事呢?我虽然不是道德君子,但也自认不是个缺德小人,可是确确实实那时就那么做了。所以直到现在,我姐每次有事没事还都拿这件事挤兑我,说我行迹恶劣,本性难改,害得我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去年,我陪妻去了一趟东台海边农场看望她舅妈,那边人家还是喜欢用柴火煮饭,我总算吃一口地道的柴火锅巴,感受儿时的淳朴味道。我顿悟:锅巴还是一样的锅巴,只是吃锅巴的人也不再是儿时的孩子了。如果哪天锅出问题,把饭烧焦了,有锅巴,那它也再不会是这代孩子的美味。它属于过去,藏满了童年的味道,只存留在记忆中。
忆儿时,抢锅巴,嬉戏的情景,那也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