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乡情
我老家在黄陂湖边,小时候听奶奶说:有那一年大旱,黄陂湖都干了个底朝天,干得连一口水都没有。干涸的湖底被太阳一晒,那发黑发臭的烂泥巴就一块一块地翘起来,变成了一块一块“泥锅巴”,这时我爷爷就拉着我奶奶的手,一起跑到湖底的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块“泥锅巴”,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和我奶奶一起去抓那些半死不活、藏在“泥锅巴”下面的小鱼小虾,然后再把那些小鱼小虾拿回家,放进土锅土灶里煮熟了吃。
那是个黑暗的旧社会,居住在黄陂湖四周的父老乡亲都和我爷爷、奶奶一样,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牛马不如的非人生活,我们能在那样的年代吃上一顿那样的“大鱼大肉”,那也是爷爷、奶奶和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是好多年来我们一家人尝都没有尝过的天然美味。
我那时还很小,记得那天吃鱼的时候,爷爷和奶奶怕鱼刺咔着我,他们就用双手把鱼肉小心翼翼地剥下来给我吃,然后把鱼头、鱼尾和剥光了鱼肉的鱼刺塞进他们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嘴嚼着,等到那些鱼头、鱼尾、鱼刺嚼烂了成了鱼渣,他们才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咽下去。每当爷爷咽下一口那些鱼渣时,他总是像孩子般地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哼着他常哼着的那个小调:“唔蛮唔蛮好七(吃),不把大姑姥七(吃),大姑姥不想七(吃),她要省给我们七(吃)。”爷爷哼着这首小调,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困苦的岁月;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食不裹腹的春夏秋冬,终于,熬到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也熬到了我第一次走进校门的那一天......
记得爷爷送我上学的那天,我看着别人的那些父母送着我的那些同学们上学,我突然抬起头问爷爷:“爹嗲,我有大大妈妈吗?”
爷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那些同学的父母,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有,你大大妈妈都是地下党,他们是在日本鬼子投降的那年,被撤退的小鬼子沉到这黄陂湖里了,那时候你刚出世没几天。”
“地下党,地下党是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问。
爷爷摸了摸我的小脑袋,极力地向我解释着说:“地下党和爹嗲一样,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但他们都是人杰,是英雄。你也要向他们学习,向你大大妈妈学习,长大了要做个人杰,做一个人民的英雄。......”
爷爷的话在我那幼小而懵懂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革命的种子----一颗“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种子。直到我跨进石家庄陆军军官学校的大门,我都一直在心里念念不忘。
沧海桑田,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我作为一名部队高级将领解甲归田后,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庐江黄陂湖。
眼前的黄陂湖和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不再是我儿时记忆当中的那个“干涸的湖底、一块一块‘泥锅巴’”惨不忍睹的样子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她,就像家乡那些十八岁的大姑娘,那样美丽漂亮;那样年轻有活力;那样引人注目;那样让人谗涎欲滴;那样让人流连往返......
可不是嘛!你看那碧波万倾(长约十多公里,宽约三、四公里)烟波浩渺的湖面,在夕阳和蓝天的映照下,显得波光粼粼,如梦如幻。远远望去,那如梦如幻的湖面上,散落着点点风帆,一艘艘弯月似的渔船,来往穿梭在那片轻纱似的水雾里,渔家姑娘那沁人心脾的渔歌,带着一阵阵芦花的芳香,随着那阵阵微风吹过来,让人如痴如醉,把你带入一种神仙般的境界。
那是我回到家乡第一个初秋的傍晚,我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推着满头银丝、坐在轮椅上的百岁寿星的爷爷,穿过树影婆娑的鹅卵石小径,陪爷爷去湖边的小树下钓鱼。这时,湖面上的几十万只候鸟向我们唱起了幸福的欢歌,我想,它们那是应该在迎接我和爷爷这对祖孙老人的到来吧?!我友好地远眺了它们一眼,把爷爷的轮椅扶正安顿好,又帮他甩开了鱼竿,然后和他一起开始静心地垂钓。
不一会儿,水面上泛起了一阵水花,浮在水面上的浮标接连沉没了几下,这时爷爷高兴地叫道:“钓钓钓,钓钓钓,大鱼不到小鱼到。”他说着唰地一声一甩鱼竿,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被他拖到岸上。
我立马走上前向爷爷竖起了大拇指,夸赞着他说:“爹嗲,您太厉害了,这么大鲤鱼一哈就给您钓上来了,足有一两斤重哦!”
我从鱼钩上拽下大鲤鱼,把它放进拐笼里,然后和爷爷继续垂钓。
如血的残阳渐渐地坠入湖底,夕阳和蓝天映照下的湖面变得凝重而幽深,似一块黛色难得的老玉,仍然散发着它那古老油润而沧桑的美。
夜色慢慢地笼罩起大地,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上,那些早起晚归的渔民们,在他们那一竿竿竹篙的起落里开始回程。
我这会儿背起拐笼,带着我和爷爷满满的收获,兴高采烈地推着爷爷,往我们那个座落在黄陂湖南岸那座花园式的住宅小区----“新时代花园”自由自在地走去......
我的儿子、孙子、孙女----爷爷的重孙子、重重孙子、孙女们从“新时代花园”电梯间走出来,把我和爷爷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一边亲亲热热地叫着“爹嗲、老太太、老老太太”,一边抢着帮我推起了爷爷的轮椅,嘻嘻哈哈地簇拥着我和爷爷一起步入了“新时代花园”电梯间......
夜,进入了恬静的时光。路边的芒草和灌木丛里,秋虫一片呢喃,听上去依稀是一片赞歌,它们似乎在赞美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代;赞美着这个国度里勤劳勇敢、智慧聪颖、爱好和平的英雄的人民;也赞美着眼下我和爷爷这对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也热爱着自己和家乡的幸福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