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茅屋到凌江楼
1969年,我还是一个刚满三岁的小不点儿。
这一年,我们家响应国家号召,从城市下放到了农村(用现在的话说叫“非转农”),住进了生产队做砖瓦的茅屋里。从此,悠悠岁月里,简陋的茅屋成了我童年的家园。两间茅屋,里间是全家人的卧室,外间是厨房和“客厅”,竹块编成的篱笆便是大门。于茅屋外,远看山外青山,近看绿野阡陌。左边有一条小溪,无论是晨鸟啁啾的早晨抑或是残阳如血的傍晚,潺潺汩汩终日不绝。茅屋右侧,一片芊莽的林子一直伸上了山顶。茅屋四周,是用直立的木棒夹真起来的“墙”,千疮百孔,倒也省了装玻璃的麻烦。隆冬,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茅屋里冷得像冰窖,然而,再冷也不能把炉火烧得太旺,唯恐那升腾的火苗会将低矮的茅屋付之一炬。
冬去春来,茅屋四周,林木蓊郁,山花烂漫,阵阵凉风穿“墙”而过,送来醉人的清凉。然而,好景不长,夏天是多雨的季节,骤雨常常不期而至,悄无声息地落在茅屋上,又偷偷地从茅草的缝隙间渗落下来,在地面、灶台、铁锅等处溅起点点水花。这时,全家人紧急出动,搬动室内所有的容器承接着纷纷而下的水滴,各种各样的滴水声合奏成一曲“茅屋交响曲”。雨过天晴,屋外阳光灿烂,而茅屋上的积水还会多逗留一两日,直到“床头屋漏无干处”方才云收雨住。
改革开放以后,我家的条件有了好转。1979年,我们家修建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终于结束了十年茅屋生涯。房子的左边,青山四合;右边,是绿野阡陌。右前方是一支名叫小溪的乐队,春天弹拔着轻柔舒缓的序曲,夏天演奏着跌宕起伏的交响,秋天齐奏的是气势恢宏的合唱,水瘦山寒的冬天,则是乐曲将止的余音,袅袅不绝。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常常带着露珠的味道,捎着晨鸟的啁啾,携着绚烂的霞光捷足先登,极慷慨地把身子伸进屋子中间,这个时候,整个屋子似乎都有了阳光的味道。
春天,老屋被姹紫嫣红的花儿重重包围,老屋里时时弥漫着醉人的清香;盛夏,秦巴山的底色在这里张扬到了极致,闭上眼睛,那绿的味道和负离子的气息仿佛直往鼻孔里钻,那种感觉真是爽不可言。秋天,金黄的稻穗在秋阳下鞠躬颔首,翩翩起舞,山山岭岭氤氲着醉人的稻香。冬天,千山万岭银装素裹,万籁无声,而老屋的欢歌笑语,鸡鸣犬吠,袅袅炊烟正好给寂静的冬天增添了一分诗意和空灵。群山环抱着老屋,而雾又常常在群山间流动,这时,山峦成了大海里的群岛,老屋成了仙境中的迷宫。雾飘渺,山朦胧,屋沉醉,我陶然,常常忘了身处蓬莱仙岛,还是在茫茫天宫?
闲暇时候,我用石块、砖头在院子边上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花园,种上了红的月季,粉的芍药,白的牡丹,还有许多知名和不知名的花,一年四季,满园芬芳,蜂飞蝶舞,颇有几分诗情画意。还有一个无形的花园,就在离老屋不远的东边或西边天际,常于清晨或傍晚开满灿烂的花,或淡红,或嫣红,总是那样诗意,那样热烈,给了我几多希望,几多阳光。
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我们家的条件也随之不断改善,2002年仲夏,我在县城购买了一套百余平方米的住房。入住新居后,我选择了一间凌汉江、对银山、迎清风、面明月之雅室作为书房,内设书柜,置盆景,挂书画,并将其命名为凌江楼。
凌江楼的窗子向南开,每天清晨,东升的太阳总是姗姗来迟,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漫不经心地爬上南窗,把淡雅的窗帘涂抹得一片灿烂。拉开窗帘,阳光仿佛带着夜露清凉的气息,夹着绿叶天然的味道,捎着鸟儿自由的啁啾,合着江风温情的细语迎面扑来,和我撞个满怀,亲热地拥着我,吻着我,让我喜出望外。让人感到阳光仿佛就是最温柔,也最浪漫的爱人。
凌江楼分两部分,靠窗的一部分是阳台。冬日里,阳光极慷慨地把身子伸进来,整个大半天都陪伴着我。我把疲惫的身心全交给躺椅,让暖暖的冬阳晾晒着我发霉心事。这个时候,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有时候,沏一杯香茶在案,读着优美的散文或诗词,爱妻轻盈地飘过来,嫣然地微笑着给我续杯茶,又悠然地织起了毛衣,这时,我人醉了,心也醉了。
凌江楼的另一部分是我的书房。我的书不多,但都是我喜爱的,绝大多数与文学有关。万籁俱静的深夜,室外是清风明月,行云流水,室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在柔和、温暖的灯光下,我悠悠然走进书山报海,去寻觅我心中神圣的文学殿堂。在那里,我听李白“举杯邀明月”,看苏轼“把酒问青天”,叹曹雪芹做缠绵凄切的红楼梦,听普希金讲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我还看到了闻一多拍案而起,徐志摩再别康桥……凌江楼里的夜读,使我理更直,气更壮,心常泰,于是,我便更爱我的凌江楼了。
从童年时四壁透风的茅屋,到少年时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再到如今富丽堂皇的凌江楼,我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家庭日新月异的变迁,也看到了祖国光辉灿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