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瓷碗
傍晚，骤雨来袭雨来袭，一个小时之后，楼前积水没了膝盖。
我擎了伞，趟着水赶到后街的平房去，好在母亲居住的地方位置高，并没有存下多少水，倒是厨房里进了不少雨。
在收拾厨房东西的时候，我从一角的木箱里发现一只碎花瓷碗，奇怪的是用花布裹着。
那是一只5寸开口的大花碗，比现在使用的精致小碗大了很多，也显得笨拙了不少，搭眼一看就知道年代的久远。我小心地褪去一层层的花布，发现这只镂花瓷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中正诧异母亲为何如此完整细心地保存了这么一只？却发现在碗口的底部，有小杨树叶般大小的陋痕。瞬间，我陡然记起了一切。
那是1983年的秋天，我从小城回乡下的老家，正好头一天里母亲去了济南父亲却在那天的傍晚病倒了。好不容易挨过一宿，次日骑车带父亲到20里外的镇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明天再来确诊。翌日再去，半途中父亲脸色蜡黄，涔涔冷汗，已经坐不住自行车了。幸好途径三姐的家门口，遂改换成了牛车。父亲被确诊为高血压、冠心病，当即住进了医院。
那年的秋雨格外勤、格外长，下得人心里厌厌的，怅怅的。
父亲住院以后，因缺少一种“胰岛素”而不能用药。我给彼时在济南的大哥和母亲打了电话之后，转遍了镇上的药材铺子，还是两手空空。回返的时候，在百货门口路过，便进去花了3块钱买了6只这样的瓷花碗，因为没心绪，挑选的就不仔细，后来还是在使用的时候，为母亲所发现，其中的一只碗底有陋痕。
当时我回到医院，看父亲疼痛难忍的样子，我去跟医院交涉，院方却说，都是这个样子的，已经给你们开了处方，药不凑手我们也没办法，还不个人快想办法去？
那天，正下着绵密的秋雨，已经快到上午11点钟了，我叮嘱前来看望的三姐照看好父亲，便踏上自行车下了河东。2个小时过后，赶到了50里开外的长清县城，径直奔姑家而来，表哥到医院把药取回，我草草扒了碗东西吃了，又冒雨回返。
当我再次来到黄河渡口，暮色已沉。那雨水却一个劲地哗哗直落，尽管我穿了雨衣，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也不知是汗水是雨水了。
岸畔上，就三五个行人，雨又大，河水因连日下雨而水高浪急。船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不再行船。我急得要哭，千说万求，说尽了好话，就差没下跪磕头的份儿。那精瘦干练的船老大方松口答应了下来，但还是要去了三倍的河钱。
度过河推车上黄河坝顶，黄河大堤上的红胶泥被水一淋，泥泥巴巴，没走几步，自行车前胎后轮全塞满了泥草，骑不能骑，推，推不动，望远处雨网密织，不见一个行人。一急之下，掮起车子步行下了堤坝，走村串乡，遇水坑冲洗一阵，再骑一阵，再掮一阵，再冲洗，再骑车，如此反反复复，弄得我精疲力尽，到我终于挨到医院门口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有气无力推开那扇灰不溜秋的病房门，一眼瞅见母亲正在弯腰扫地，而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那吊瓶上的药液，一滴一滴，缓缓如蚯蚓般蠕动着爬入父亲的躯体，霎那间我明白了一切，立时感到全身的力气已然用尽，眼前一黑，人便扑踏倒了下去……
那次入院，父亲治疗了一个半月，我守候床前十数天，中间回单位，又返回医院，来来回回三四次。在医院期间，就是用这几只花瓷碗盛吃盛喝，一直到父亲痊愈回家。
如今25年过去了，父母从乡下搬到镇上，又从镇上搬到小城；从大哥家、二哥家，最终又搬到我这平房小院里居住，算来也有8个年头了。我从来也没再见过那6只花瓷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却在这大雨天，在母亲的厨房中，竟然见到了早已不时兴了的那6只花瓷碗中的一只，而且被母亲用碎花布巾裹了一层又一层……
我不自觉伫立原地，呆呆想了许久，猜测着老母亲的用意：是母亲年岁大了舍不得扔掉东西？还是母亲是想留守住那段日子？抑或是要把那段儿女情长裹了来珍藏？
……
“小民，别忙活了，过来吃饭吧！”
母亲在北屋里又一次喊我了。我揉了揉已经发酸的鼻子，重新细心地包裹了那只滞有陋痕的花瓷碗，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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