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秋
念秋
文/靳小倡
被一场凉风唤醒对秋天的具体感知,遂想起关于秋的诗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孤独与惆怅,寻不得半点李白狂傲不羁的影子。想起叶绍翁“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客居异地的乡愁。金井暮凉,梧韵风急时,倘若我仍执拗在春夏丰茂的围栏里,未免憾失秋天特有的凛冽和诗情。梧桐树倦得睡着了,枝叶萧萧,恍惚落下的全是离人的忧伤。“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女词人饱尝相思之苦,几片叶子拂在西壁,韵涨起来,把人比得瘦下去,都与夫君的爱生发着关系。
秋在五行中属金,在古音中属商音。“时行金令,律应清商”,是把秋具象成某种质地冷冽的物质,如一柄寒光闪闪的鱼肠剑,剃度人间过剩的妩媚,削去群木的青丝。水天一色,淡月横秋,此中幽意,不逊风暄日丽,燕舞莺啼。初秋时,惊起的归鸿,仍不成字;辞柯的落叶,还不知秋。慢慢地,秋凉一丝一缕,一日一夜地浓郁,直至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都写于秋季,布满情思婉转,真实而隐约。黄昏来时,光线一行行斑驳在叶面,我离开,簌簌就落下一身安静,像一篇手写的散文,然后起身,把自己埋进秋夜里。天微凉,混沌的雾气氤氲在脸上,恹恹的,和泛黄的记忆颓靡在一处。有那么一小会儿,发着呆,耳蜗里泛着《蓝色多瑙河》的涟漪,老风衣是深蓝色,和脚下喘息的落叶窃窃私语,霞觞一杯,滟出金沫,如志同道合的故友。想着心事,便不再多言。
台灯下,回想着吴文英的词:“青楼旧日,高歌取醉,唤出玉人梳洗。红叶流光,苹花两鬓,心事成秋水。白凝虚晓,香吹轻烬,倚窗小瓶疏桂。”秋的心事是那幽碧涨落的秋水,逢山说沧海,逢海诉桑田。那年我十六岁,遇到喜爱的文字,就摘抄到日记本里,用纯黑色的水笔工整地写下。
二十二岁,校园里,选修课汉语言文学老师的鬈发顺着风向轻盈地横斜,是可以工笔入画,丹唇分出一瓣笑声,揉进烟波的辉光中。在一群素面朝天的学生中,那块黑色的腕表,彰显着个性的魅力。在秋的季节,开始莫名地敏感起来。毕业后,传来她因脊柱血管瘤瘫痪的消息,蓦然,心里涌出潮湿,落在眼睫上。
三十岁,想起诗句“独坐水亭风满袖,世间清景是微凉”。古往今来,倚鹤琴闲,照萤灯瘦,月透屏纱……所有闲情都有雅景。我滑落在古老的秋径, 任由他人以唐风宋雨的姿势敲打指端流动的文字,在暮风折尽杨柳的时间里, 过着和别人一样的烟火生活。
三十二岁,有一丝美丽的情绪在薄暮的风中浮动,潜藏我黄土般龟裂的相思。我渐渐瘦成一茎独木舟,滋长出藕荷色的爱情,山水红尘有着醒转的梦。在香雾盘桓、丝绸镶嵌的院落里,我将相思挂在青春的墙壁上,掬一幅禅寂的画景,在洞箫声里坐尽整个黄昏,看你婉约的衬景,在紫薇的月光下款款曼妙唐衫的风情。
如今,暄气初消,人影浮蕊,秋天的风从往年吹来。走廊无光,长长又旷旷,像一道隐藏悲伤的皱纹。黛色的夜幕碾过滚滚红尘, 嘎嘎直响的岁月埋葬在满是皱纹的心事里,我在寂静中截取一片静,试图窥见静中天地,向着人间风味,写下来日可期。(120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