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
养花也是一种闲暇、消遣。一大早起来收拾完家当,便会来到花前,摇摇干裂的叶子,把它抖落在地上,清点刚努出的骨朵,数一数开放的花,摸摸粉嫩的花瓣,看到开得圆满的,便会俯下身子仔细端详、闻问,与其私语。
花和人一样,有自己生存的土壤,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奢好,你违背了它,它就会离你而去。原本开得洋洋洒洒的花突然就死了,那些奄奄一息的花却又慢慢地缓过神来,这样反反复复,每年都有花去,每年都会在死去的花盆里再添置新花,时间久了就对一些长年养殖的花有了更深的了解。养了很长时间而最终离开的,不免心生留恋,每每想起来就会蔓延出一丝淡淡伤感;刚搬回来时间不长便萎靡了的花索性连根也不留,把它处理得干干净净;对不挑剔环境土壤,生命力顽强、长长久久相处的花,更加呵护,更加谨小慎微,唯恐一不小心它又凋落成泥。
迎春添喜之际,给家里添置了两盆花树,一盆茶花,一盆蟹爪兰。回来时都爆满了花蕾,只待除夕前后,它们就能花开四溢。
搬花时,花商再三叮嘱:蟹爪兰千万不要移盆换土,一定要少浇水,少浇水!茶花可以加一些土,换一个大号花盆,但不能与蟹爪莲相比,它喜欢湿润、温暖、半阴。耳朵是听进去了,操作时不免加上了自己习惯与嗜好。选了一个青花瓷图案的圆形包口大花盆,把茶花连土带根移进花盆,放在阳光充足、空气流通的地方,整个花树呈圆形,上面缀满了骨朵,每一组骨朵下面扶衬着五六片碧绿的叶子,把花蕾映衬得娇嫩、柔弱。一份期待伴着这些盈盈洒洒的花苞,溢满了整个小屋。
蟹爪兰的花盆因搬迁提拽已有撕裂的缝隙,用一条红色系带绕盆沿缠绕、打结,加固了盆颈,并在原有的花土上添土浇水,放置于没有直接光照、通风还好的电视柜旁边,与一盆放在白色浮雕的美人鱼手上的绿萝相伴,互相映衬,别一番情趣。蟹爪兰的整个花树由五层伞形的灌木状嫁接而成,花茎悬垂,尚未开放的花苞低颦蹙皱,花蕾从叶瑾的枝顶长出,像无数个灯笼,迎着春节的鞭炮,把小家映衬得红红火火。
人常说:鱼是撑死的,花是浇死的。养过花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心心牵绊的一盆花无缘无故、不知不觉在某一天,突然枝叶干裂,花朵凋零,再施肥、浇水、剪接,已为时已晚,于是每天看着日渐枯黄、腐烂、无力挽回的花茎、花梗、花须,便顺然弃置不顾,也从来不会去想:花儿为什么突然凋零,它会不会痛苦,会不会绝望?它们是否在叹息自己没有落到惜花人家,而遭遇命运多舛?
对于喜花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不辜负于这已爆蕾、满开的花,一心想把它延续至若干年后,或者让它也迎来生命的轰轰烈烈。
于是翻看书本,听着有经验的人聊养花,借鉴他们的做法,让花土保持潮湿但不闷水,奉行干透浇透的原则。对于北方冬季干燥温暖的室内,即使三番五次地喷水、加湿,也无法达到花卉市场的半阴、湿润环境。于是就来回地挪花盆,让它放在尽量阳光直射、空气流通的地方。但是阳台上的早晚温差太大,夜里的茶花骨朵似乎接受不了突然剧降的低温,便又把它放至卧室梳妆台侧面的角落,心想,这下该没问题了。
谁曾想没过几天,茶花的树叶纷纷掉落,原先紧密碧翠的绿叶变得灰黄干裂,花蕾抿紧小嘴,一点也没有绽放的意思;蟹爪兰忸怩着腰身,把支撑花瑾的铁丝扯出泥土,花苞聋拉着头,扁平而肉质的花瑾,变成黄绿,花苞变成暗粉,貌似两棵花树都像感染了枯萎病。
匆匆询问街坊四舍、翻开植物养殖书籍,仔细阅读,换了浇水的方法,由以前的灌浇变成喷水,每天对着花叶和花骨朵以雾状喷洒早晚各一次,天天如此。
蟹爪兰一天一个变化,慢慢地活了过来,心中便有了一丝丝暗喜,更加细心入微地抚弄着花枝、花芽,眼看着其花单从枝顶生出,两边对称,花萼从顶端分离,雄蕊像一簇尖锐的小利针,尖头点缀着黄色的小星星。用手捏一捏分节,卵形的花瑾有着柔韧肥厚的中肋,两边锯齿间窝孔里,扎着稀疏的短刺毛,稍不小心扎一下指头,便会猛然弹一下手指,疼得花朵乱颤,心也揪紧了一截,只怕抖落一支,似心苞伤了一瓣。
茶花与蟹爪莲不同,换盆后的茶花,每天早上都落一层叶子,花蕾挂在渐渐稀疏的枝叶间,像挂着无数个大小不一、颜色粉嫩的小香囊。每一朵花苞都是绿褐色包裹,顶部怒出几瓣深浅不一的粉色花瓣,相互拥挤在一起,接近花心的花瓣上,有一条条深粉色的条纹。一天天的呵护,一天天的喷水并没有改善茶花的落叶、落蕾、哑蕾,衰败之间却又那么几朵大一点的花囊,怀着不甘枯萎的心,撑破了肚皮往出挣扎,一股莫名的力量向四周蔓延,寂静、优雅的小屋显得格外清新、宜人,思绪曼妙无穷。
细细观看茶花的盛开,几天来的凋落已无法与蟹爪莲媲美,稀落的叶片之间已露出穿插不齐的褐紫色树干,有十多片柔和椭圆的花瓣重重叠叠,顽强地展露出它最美的容颜。爆满花蕾的茶花没等到全部开圆就陆陆续续地落叶、落花,没有凋落的骨朵,挂在枝头,变成了一颗颗干瘪萎靡的小绒球。乍一看就心生爱怜,连忙把干脆的枝条全部减掉,扒开树皮,看到木化的枝干还有绿色,把尚未干裂的枝干留下来,期盼它能起死回生。茶树似乎没有半点悲伤和失落,它像经历风暴后顽强挺立在高粱上的野花树,在一个春后的早晨,又唯唯诺诺、羞羞答答地努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像黄豆似的绿芽芽。
生命何尝不是如花一样无常、短暂?想起落着叶子、花蕾、花苞的茶树,变得光秃秃的样子,便想到化疗中落秃了头发的患者,花儿能活过来,人可以么?
还有那盆放在书房里的九里香,原本那个花盆里栽着一棵桂花树,因为桂花树死了,有一次去花市闲逛,听花农说:九里香好养,便买了两棵回来,换在自家的花盆里,没过多久,一棵又莫名地干枯,剩下一棵像施了魔法,疯长起来。刚进春门就努出了一簇簇粉嫩的花苞,朋友说:九里香是真香,但花朵是白色的,没有茶花好看。那不是验证了“香花无色,色花不香”的说法么?溢满书屋的芳香再一次印证了白花香浓,色花美艳的大自然规律。
我依旧徘徊在自己的小屋,在每一株花树前逗留、观赏,看花开花落,领略生命成长的衰老和无奈,如今唯书案前的九里香在微风扣响的门缝里蔓延出芬芳,我期待着,期待它破蕾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