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个蝉听雨
与一个蝉听雨
□尹煜
“山一程,水一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风一程,雨一程,风雨送春又迎春,花开花落复景明。”
夜色苍茫,电闪雷鸣,风浓雨浓。老子从容地坐骑青牛,行进在伏牛山中。青牛踏石的声音和老子的吟诵,在八百里伏牛山中回响。
我在老君山云景竹舍306客房,从梦中惊醒。此刻,室外雨打晾棚。那个早些时候从晾台门缝溜进来的蝉,踟蹰在微亮泛黄的灯带上,它高兴时就叫一声。
2022年7月17日,是奔流文学院第十六期作家研修班第一个采风日。
当晚,我坐在客房晾台上整理采风素材。抬望眼,空中乌云汇集,近山黑黝黝的。
晾台被三米见方的雨棚掩盖着,与客房相隔有双层不锈钢框架门,外层门框内镶玻璃,这层门这个季节一般是不关的。内层的门框中装窗纱,为防蚊蝇灯娥飞虫,只在进出时刚打开就关上。门里有两幅窗帘,一幅是羽纱的,一幅是棉布的。
雨落下时,我拉开窗纱门,一个蝉拍着翅膀随我进入客房。
蝉可能是刚与我相会有点激动,也或许是第一次入住客房有些情不自禁。它在顶灯下自豪地飞了两圈就找到处所安静来。
关顶灯,开灯带。虽然灯带亮光柔和,我却无睡意。
“嗒、嗒”,外面的雨点响亮地落在雨棚上。
蝉无声息,它是睡着了吗?还是在听雨呢?权当它在与我一块儿听雨吧。或许有它,还能听出更多的老君山故事呢?
是看见,亦或是听见。夜色苍茫,风中雨中,苍山拖着沉沉的躯体逶迤在山路。
雨水顺着山坡哗哗哗地流。
水烟濛濛起伏于怪石上下,雨雾濛濛环绕于危崖周边。偶尔,还夹带着几声狼嚎或猿鸣。
忽见老子神情自若骑着青牛,从山岭那头悠悠走来。
突然,电闪雷鸣,暴雨落下,山洪随即吼叫,杂树泥石从山坡滚向沟底。过后,怎么也看不到老子和他的青牛,怎么也听不到青牛的脚步声。一种揪心油然而生,老子还有他的青牛让山洪吞没了吗?
又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飘过来的雨声,像是胜利者宣言: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雨在说:不必揪心。道,有常道和非常道。非常道空虚无形,其作用无穷无尽,像万物祖宗。把它的锋锐消磨,把它的纷扰消除,把它的光辉调和,把它混同在尘垢之中,就隐形看不见了,又好像实际存在。看不见的、听不见的、摸不到的事物都相互关联,还浑然一体,它的上面既不显得光明亮堂。它的下面也不显得阴暗晦涩,无头无序、延绵不绝,却又叫不出名字。一切运动都又回复到无形无相的状态。这就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形象,这就是恍惚。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前头,跟着它,也看不见它的后头。把握着早已存在的非常道,来驾驭现实存在的事物。能认识、了解事物的初始,就是认识了非常道。
这雨声就是老子的声音!看吧,老子依然骑在青牛背上,青牛稳健行走,脚踏青石的声音,穿透风雨在伏牛山中回响:
山一程,水一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风一程,雨一程,风雨送春又迎春,花开花落复景明。
雨在用它特有的声调对古柏道:
老子和他的青牛已经进入山洞。
老子在打坐,青牛在反刍。
老子取过酒葫芦,拔塞擎起,仰头张口,酒汩汩地流入他的嘴中。
老子畅饮过了,抹一下嘴巴。任凭酒的香气和他的思绪,充满山洞,溢出洞外,弥漫于风雨,萦绕在山川上下。百草因之丰盛,竹林因之苍翠,飞禽因之愉悦,走兽因之安静。
老子气宇轩昂大步走出山洞,青牛精神抖擞紧随其后。风雨中四面山峰耸立,松柏参天。
老子扬须飘髯,骑上青牛,走出树林,踏上山巅,沿着山岭朝着一道峡谷而去。
《敢问路在何方》在耳畔响起:
“你挑着担,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你挑着担,牵着马;翻山涉水两肩霜花。风云雷电任叱咤,一路豪歌向天涯,向天涯。”
“嗒嗒、嗒嗒”,外面的雨急速敲打雨棚。
雨,快言快语地对我说:你刚才听的是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歌词讲的是玄奘西游取经的经历。
知道吗?玄奘本姓陈,是咱河南偃师缑氏镇人。他十三岁出家,二十一岁接受,并遵行比丘的二百五十条戒律、比丘尼的三百四十八条戒律。贞观三年从长安出发,西行辗转五万里,游历一百三十八国,声名大起。他在贞观十九年返回长安之后,把《老子》译为梵文传入印度,可见老子多么的伟大,老子的思想是人类智慧啊!
“嗒、嗒、嗒”外面的雨点稀疏地落在雨棚上。客房的蝉睡醒了,“噗啦”一下飞到我床头的灯带上。我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个蝉的憨态。
我想起外面的蝉,蝉应当是怕雨的,它会躲入曾经的土洞里吗?那土洞是会被雨水冲毁的,要么就躲在那弯下来的粗树枝下面吧,那里是淋不到雨的。
听到雨点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说:蝉,在你的老家叫知了吧?那是它出土羽化,爬上树枝,晒到太阳,鸣叫以后的蝉。也有叫它爬杈的,是因为它一出土,未破壳就往小树上爬。它爬到中意的位置,就停下,开始不停地蠕动。从它背颈上,破壳拱出的是一点碧色。那碧色伴着蠕动越来越大,直到露出胖乎乎的头颅和一对亮晶晶眼睛。这时,躯体上部挣脱出壳,双翅展出,上部躯体顺势后仰,露出的前肢和刺吸式口器,挥动着带下部躯体出壳。同时,上部躯体朝树干回拢,前肢抓住树干,双翅展动着把躯体尾部从壳中拉出。破壳而出的蝉,可爱的如同出水芙蓉,碧玉一般由壳上,一边往下退,一边展开双翅,羽化成对称的羽纹和透明的羽翼。蝉离开壳就把口器刺刺入树皮里,吸吮树的汁液,躯体由碧色渐变成褐黄色,逐渐硬朗后就振翅飞到大树的枝丫上继续吸吮汁液,准备在晌午的太阳照射下,引吭高歌呼朋引伴。
蝉,从卵到若虫,从若虫到蝉蛹,从蝉蛹到破壳而出,随之一飞完成华丽的转身,继而在歌声中完成生命的延续,而后舍身回归。从土里来又回土里去,生时清纯高洁,死去默默无闻。因此,深受世人喜爱和赞美。
“唯夫蝉之清素兮,潜厥类乎太阴。在盛阳之仲夏兮,始游豫乎方林。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内含和而弗食兮,与众物而无求。栖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隐柔桑之稠叶兮,快啁号以遁暑。”
被清代文学家王士祯称作“仙才”的曹植,在其《蝉赋》开篇既描写蝉的习性,又赞誉蝉的品质,至今依然脍炙人口。
雨也累了,无了声息。
我也入了梦境:虞世南戴乌纱幞头,穿红紫圆领宽袖长袍衫,紫色下裳,腰系革带,脚登乌皮六合靴,蹁跹而至。虽容貌怯懦,弱不胜衣,但神情刚毅,如沐春风。他立于论道台上,放声吟诵: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蝉,“知——了”的长鸣声得到了世人的认同,是高洁清远的象征。蝉的生命轮回,是从无到有,也是从有到无,昭示着无论生命多么短暂,都要珍爱生命,都要尊重生命。
就在虞世南意犹未尽的挥动宽袖时,一个悠扬中藏着悲愤的声音,从论道台西南处的磐石后面飘过来: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声音了时,骆宾王从磐石的西边走出来,他长发高髻,只穿无领宽袖白布长衫,黑色下裳,足登白袜黑履。
一阵山风吹过,骆宾王衣袂飘飘,英姿飒爽,拱手朝虞世南走来。他刚要开口,虞世南忽地隐身而去。骆宾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隐身去了。
“噗噗啦啦”,那个蝉又起身,并把我叫醒。
可我的意思还在梦境里,还在想着虞世南、骆宾王的咏蝉诗。他俩虽同一题材,同一时节,但心境不同,立意不同,抒发的心境也不同。
骆宾王想和虞世南说些什么话呢?虞世南为什么未等骆宾王开口就隐去了呢?骆宾王随着虞世南而去,追上他没有呢?
我离开梦境,查阅资料显示:虞世南生于558年,卒于638年7月11日;骆宾王大约生于619年,卒于687年。
虞世南61岁时,骆宾王才出生,不知81岁去世的虞世南,生前与骆宾王可有交集,也不知他俩来没来过老君山的论道台。
想起老子所论:“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这些疑问留给历史学者考究吧。
一缕阳光照在凉台上,是时候了,要赶快放生与我听雨的蝉。
(2023年4月24日19:06稿就,8月9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