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泥螺
年少时的每年暑假里,都要请赶海“老把式”挑选一个下弦月的日子,约上一大群小伙伴,去家乡附近的海滩拾泥螺。
记得第一次拾泥螺的那天,我深夜起床,叫醒左邻右舍的一个个同伴,跨上自行车,紧跟“老把式”,向东北方向洋口港附近的刘家埠子出发。
天空翻滚着云,星星眨巴着眼睛,出没其间。
大家在农场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上向东骑行到掘苴路,顺道向北,又过了几座桥,右转进入凹凸不平的土路,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儿,到了路的尽头,一条五、六米高的人工海堤横垣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自行车停放在海堤坡面的槐树林,脱掉鞋子放在自行车后架的篓子里,提起空拎袋,三步并两步地登上了大堤,第一次见到了大海。
灰蓝色的夜空阴沉着脸,如哲人似的作沉思状。像泄了气的瘪球似的月亮,从东边升起,忽又在云层间若隐若现,似乎羞羞答答地思考着将如何迎接我的到来。
深沉的大海,雄浑的海水,轻轻地吻着海滩,偶尔随风卷起几朵浪花,似乎努力地向我招了招手。一会儿,大海似乎安静了;须臾,大海转身换了个姿势,海水在海滩上横画出一条又一条孤线,慢慢地告别近处的海滩。
退潮了,“老把式”招呼着大家席地而坐,养足力气再下海。
天空和大海一片朦胧混沌,我睁大眼睛望着远方,贪婪地期盼着、搜寻着,东方的云层慢慢散开、飘远,天际线间渐渐泛起鱼肚白,不久在现实中看到了巴金先生笔下《海上日出》的全部精彩。就在太阳乍然跃出了天际线的刹那,我突然悟出了“旦”字的渊源,是指事,更似象形。
海水继续退去,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眼前海水消逝殆尽。这时,“老把式”提醒大家轻装上阵,过会儿跟着他下海。
我光着脚丫子,跟在“老把式”身后,乘势冲下海堤斜坡。走在软绵绵的、细密密的、湿润润的、凉飕飕的沙滩,极致的养脚哟!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吹拂着脸颊、胳膊和小腿,让我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爽心的清凉,全身充满着自由放飞的痛快!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脚下的沙滩上更加充满了生机。大蜘蛛似的小螃蟹,来回穿梭,忙碌不停。小水坑里,未及与潮水同退的小鱼游来游去,蹦蹦跳跳。忽然,眼前一朵绽放的“菊花”鲜艳夺目,嫩黄的花瓣儿分外妖娆。我被它可爱的模样儿吸引,想轻轻地摸一摸。可刚刚弯腰伸出的手,倏然间有种被刺触电的感觉,闪电缩回。细细琢磨,发现原是书上所说的海葵。我好奇地想着一把抓住它的“花茎”,连“根”拔起。可刚一伸手,“花瓣”内卷缩进去,一柱水喷到我脸上,同时从我手指间滑溜、缩进沙滩泥土里,瞬间不见了。
大块的云笼罩天空,遮住了太阳。抬头四望,远古洪荒般的空旷,茫茫一片。哪里是海洋、哪里是海堤,我看不见;东西南北,我分不清。在心里第一次失去了家的方向,顿生慌张,甚至有些苍凉、有些悲壮。
我跟着继续前行,眼前的沙滩上,出现一驼一驼、似动非动的“锥状物”,有的似窝在家里睡觉,有的似缓慢地前去探亲,有的三三两两、把臂徐去。猛地一看有点像泥螺,但满身的泥沙,感觉又不可能。我心心念念的“泥螺在哪呢?”“老把式”笑着叫我捡起来看看。我弯下腰,拾起一只,粘粘的、软软的、肉肉的,手感好舒服哟,恍然大悟。原来它们一个个用粘液粘住泥沙、糊在身上,貌似伪装躲避着我们呢。
大家按照“老把式”要求散开后,躬下腰,挑块头大的泥螺,飞快地拾起来。我脑海里想象着,鲜活的泥螺午间到了家,和年迈的父母一起洗净、沥干的场景;想象着母亲送些给当日无人赶海邻居家后的微笑;想象着用米酒、葱、姜、盐等少许调料,猛火爆炒泥螺的鲜香;想象着用盐腌制或用盐和米酒生炝“咸泥螺”的清香……我心里装满了踏实,兴奋劲儿足,捡拾的速度就更快了,大约个把多小时吧,满满当当一拎袋泥螺,成就感油然而生!
2023年7月10日于南京
(首发于《金陵晚报》2023年8月7日时,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