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座塔
从上饶到上海,高铁两小时。但我还是选择了绿皮火车。卧铺。晚上九点二十的车子,凌晨四点零几分即到。我睡眠好,爬上卧铺,给妻发了条信息,还没等她信息回过来,我便睡着了。醒来时,车已进入上海。
我之所以选择绿皮火车,是因为我年轻时一直扒绿皮火车。我二十岁到三十岁,最美好的青春,最强壮的体格,都奉献给了大上海。上饶到上海,正月到腊月,一年年,一趟趟,曾经我把梦想装进这长长的绿色铁皮箱子里,期待在上海滩走出另一个“徐文强”,但铁轨碾碎了我所有的梦想。就像龙应台说的“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时隔二十年,坐绿皮火车重回上海,潜意识里,我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想把那“一件一件不相信的事情”变成可以相信。
去上海是应松江文友之邀参加文学活动。从成都出发的湛蓝把活动行程安排提前告诉了我。第一天第一个游览点就是方塔园。方塔,我在上海那么多年,只闻其名,却一直无缘相见。就像湛蓝,就像松江的文友,我们一直在一个文学平台,一直都在核心管理群,但我们从未谋面,连视频连线都未有过。
仲春的阳光很暖和,也善解人意。尽管松江的风有点大,但依然抵挡不住我们游园的兴致。上海市花白玉兰早已开满枝头,风吹来,粉白色的花瓣从高高的树上飘下,像一艘艘纸折的月亮船,在空中飘飘荡荡,轻轻地落在行人的身上,铺满了草地和石阶。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从竹林里传来,一群白头鹎在枝叶间跳跃,又飞往我们这边的大樟树。这种鸟生性活泼,喜欢鸣唱,歌声清婉多变。珠颈斑鸠则成双结对在草地上觅食,那飞起落下扇动翅膀带起来的风,将地上的花瓣一起舞动了起来,像是在花池里翩翩起舞。斑鸠非常警惕,听到我们脚步声靠近,“唦”地一下横着飞跑了。湖边的柳树已长出嫩芽,碧玉妆成,轻垂的柳丝随风摆动,倒映在湖面上。
倒映在湖面上的还有方塔。方塔原名“兴圣教寺塔”,因塔的平面呈正方形,民间俗称“方塔”,坐落于松江区中山东路。始建于宋代熙宁至元佑年间(公元1068—1094年),距今已有900多年历史了。塔高42.5米,九层。这么高的塔,在古代是怎么建起来的?尤其是文峰塔、开元寺塔,超过了84米,相当于现在的30层楼,1000多年前,当时的人们是怎么做到的?
在上海打工期间,我对方塔有过一些基本了解,其中有两点让我感到很好奇。一是方塔沿袭的是盛唐时期的建筑风格。熙宁,是北宋时宋神宗赵顼的一个年号,宋神宗启用王安石变法,史称“熙宁变法”。按理说,宋神宗这个时期无论是经济、文化、科技、建筑等各个领域都比较发达,某些文化理念甚至还很时尚超前。一个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的社会,为什么要摒弃同时代的先进文化,沿用一两百年前的设计风格呢?
而且,不光松江的方塔沿袭唐风,相距不远的江苏常熟(松江历史上也曾属江苏)方塔亦是如此,两座方塔身高、体型、外貌几乎一模一样,建造的时间也相隔不远,堪称姊妹塔。看来这个时期的宋朝,既有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又有新思想的开启,真正做到了各种文化的相互交融,百花齐放,海纳百川。包容,是文化极度自信的表现。
二是“松江方塔形体优美,玲珑多姿,为我国南方古代建筑中所少见。”我见过一些古塔,包括文学作品里,对塔的描写几乎都是“雄伟、巍峨、巨人般”等形容词,把古塔比喻成“战士、伟岸的男子、沧桑的老人”等等,“形体优美,玲珑多姿”这样形容女子的词语用在古塔的介绍上,我是第一次看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当年错过方塔一直耿耿于怀。那时我租住在浦东川沙县的六里乡奚家宅,离松江有近百里路,靠“二八杠”很难当天来回,坐车又舍不得那几块钱车票,屡屡失之交臂。念兹在兹,空留遗憾二十载。
此时,我站在方塔面前,心情却极其平复,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天天见面的老朋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在网络时代,我们都是透明的,透明的没了生疏感,没了距离感。我原以为方塔离我很远,其实离的很近,近到只是一念之间。
方塔的美是迎面扑来的,让人心生愉悦。长长的飞檐,高高的塔体,瘦瘦的塔身,像一位高挑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裙袂飘飘,衣袖舞动,举手间,无数花瓣层层飘荡,凌空而下。真是落入凡间的仙子哦。可能方塔的设计出自女性之手或是灵感源自女性吧。
一群老人在塔底下打着太极拳,她们没有音乐,一招一式有条不紊,配合默契,无声胜有声。原来,音乐在她们心里。就像方塔一样,虽静默不语,却自有一股力量在天地间流淌。纵观中国留存于世千年以上的古建筑,大多是塔和寺庙,它们能在漫长岁月里屹立不倒,是因为人民有信仰,民间有力量,历朝历代有人自愿维护和修缮。
我更喜欢将方塔看做是一位温良如玉的谦谦公子,他不愠不怒,不张不扬,不左不右,谦逊有礼,行稳低调。正如此次见到的松江文友Z君,明明是才华横溢的军旅诗人,偏偏在镂空的岁月里深藏若虚,被褐怀宝。还有L君、P君等人,个个温文尔雅,谈吐非凡,却处处礼让谦虚,待人以诚。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本质和温暖。
湛蓝说:“因文学结缘,以人品深交。”
深交无需天天见面,也无需每天嘘寒问暖,更无需常常酒肉相待。深交是一种缘分,是一种默契,是一种精神,它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交往,可以在时空中交汇,也可以在文字中交流。在《香落尘外》,很多文友从未见面,也可能很少聊天,但却能在彼此的文字中读懂对方,找到情感的共鸣,拉近双方的距离,这就是文学的魅力。
松江的春天很暖,阳光很好。相信自己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文学,去看一座塔,去见一个人,去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