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踏雨
近来多雨,阴沉沉的天,猝不及防便会降下一阵暴雨,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伴随雷电交加大雨瓢泼,掩盖尘声,涤情荡耳,震撼人心。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这是明代诗人李攀龙的诗句,我尤其喜欢。我喜欢看风雨潇飒、天地荒凉的场景;喜欢听霹雳滚滚、惊心动魄的声音。
小时候,遇到打雷,姐姐便紧闭了门,躲到房间里去了。唯独我徘徊门侧,欲开门出去看一看。那时最喜夏日的暴雨时节,不顾电闪雷鸣,总立在檐下、窗前看雨,将手臂和腿伸进雨里淋沐着。你看,一根一根闪烁的雨柱从天而降,砸入大地,在泥水中击出一个又一个水涡,再四溅开来,如从大地里开出一朵一朵的莲花,树木在风雨中摇曳,天空中不间断地传来一声声响雷,奏响了夏日阴晴交替的雨中交响曲。
有时,雷声总会把我从梦中惊醒,惊醒我这个懵懂少年的世界,在那个雨水泛滥成灾的1998年盛夏,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几乎同时在中国南北爆发,洪水一泻千里,中国大地经历了一场不寻常的洪水考验。
那年的夏季,洪水已成为一个社会的缩影,时代的记忆。而我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份里,也经历了一场考验。这一年,父亲在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制作红砖泥坯准备烧制后建新房子,经过几个月的劳作,四万多块还未烧制的泥坯整齐地叠放在新地基上,等着干透后进行烧制。
那个电闪雷鸣的晚上,雨真大。“轰隆轰隆”的雷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感觉到房子都在晃动,我顿然提高了警惕,我家的泥坯呢?顾不了多想,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入雨幕,父亲已在泥坯场了,他也一样担心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尚未烧制的泥坯能不能经受这狂风暴雨的洗礼。
我和父亲打着手电在泥坯间来回穿梭,整理覆盖被风雨袭击的防护薄膜,雨点噼噼啪啪落下来,闪电像弯曲的赤练蛇在空中窜动,狂风吹得旁边的树木呼呼作响,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滚滚惊雷。这唤醒沉默的乐音,既让人柔弱,也让人激扬,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更让人惊心动魄,这场侵入世间的夏雨,让我们父子俩的身影展现在这样一幅波澜磅礴的画面中。
红砖泥坯终于保住了,泥坯场的一棵巨大泡桐竟被炸雷劈成两半,树枝叶子洒落一地,狂风骤雨摧残后的狼狈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夏天的雨下得太大了。
夏日的雨,是大自然缠绵的精灵, 既给人悲愁,同时也给人喜悦。上善若水,它有粗犷的一面,更多的是温柔。在夏日的雨里,有更多不一样的记忆。童年的夏雨从草木的间隙里穿行而过,也从我的记忆里挥洒而行。夏天的雨已感觉不到凉意,小时,我会打着赤脚,走过庭院,去欣赏雨后的景象,穿行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有慌忙跳跃的小蛙,有努力向前爬行的蜗牛,在雨水注满的稻田边,有时还会发现雨水打湿翅膀的蜻蜓。
我在雨水中穿行,不断有水珠滴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脸颊湿漉漉的,不用去管。空气被自然清洗一遍,饱饮雨水的草木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绿得欢喜。凭它洒脱的个性,谱写着宇宙间伯牙子期的天籁。它们也是无人管束的孩子,健康、快乐,带着顽皮与欢喜。
雨停了,有时天边会挂起一道美丽而又绚烂的彩虹,这是夏雨带给我们的礼物,空气中偶尔会传出几声稚气的蝉嘶,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去仔细聆听和找寻,你会发现在新生长的青叶背面,有一只同样颜色青青、玲珑如玉的新蝉,它柔软的双翅尚未经日晒,还不能起飞,只好任你翘着屁股弯着腰,饶有兴致地观看个够。
在静怡的空间里踏雨观蝉,更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长大离乡,都市里再无乡野中那般自然而然,生机勃发,还因为都市里人潮汹涌,你空有淋雨的心,却没有不顾虑他人目光的勇气。荷上雨声,为梦送凉。偶尔,在一个初雨的早晨,打着伞,偷偷脱掉鞋袜,踏雨而行,让裸露的脚趾头能痛快地享受这水晶般的清爽,悉成妙谛,所谓足够。
心不老去,总有一天能重新坦坦荡荡地走回草木的夏雨里。怕只怕,不再年轻的身体,再经不起肆意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