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虫子树碑立传
——法国昆虫学家、文学家法布尔《昆虫记》再读再思
昆虫,已经不仅仅是昆虫,你要相信才行。至少,在法国昆虫学家、文学家法布尔的笔下,是这样的。
法布尔的《昆虫记》,也译为《昆虫世界》《昆虫物语》《昆虫学札记》《昆虫的故事》《法布尔观察手记》等。在我看来,《昆虫记》虽然是其中的最为简洁的一种译法,却也是最为模式、机械和呆板的一种译法。“XX记”之类的思维,太陈旧了,倒退两千年也不新鲜。在中国,约定俗成了,我们也就只好沿用《昆虫记》这样一个呆头呆脑的译名了。这就叫做,被迫无奈。
感谢法布尔,用他的《昆虫记》做精美而且不朽的盒子,给我们端来了那么多的既鲜活又可爱的虫子。
《昆虫记》,共十卷,420余万字。我们现在所读到的《昆虫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没关系,不是有“窥一斑而知全豹”之说么。一只完整的苹果,只要是咬上一口,就可以知其全味儿的。
昆虫的种类、特征、本能、习性和精神等,都被《昆虫记》一网打尽了。既有知识性和趣味性,也有思想性和文学性,很显然,它与简单的观察记录和一般的科普读物是无关的。 简单的观察记录和一般的科普读物 ,是不会将昆虫的多彩世界、情节的曲折奇异与自己的独到感悟融合在一起的,更不会用人性去看虫性。至于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作者对生命的热爱与尊敬,就更是不会了。
《昆虫记》的创作背景,据说是这样的:1823年12月22日,法布尔正式来到了人间。法布尔就像一条平凡的虫子一样,生活在法国普罗旺斯的圣雷恩村一户贫穷的农民家中。读小学的时候,寂寞的他常常一个人跑到野外,去观察那里的蝴蝶、蝈蝈、蜗牛、圣甲虫、砂泥蜂、坚果象等。甚至,回家时,还会在兜里装上一些。后来,法布尔进了图卢兹的神学院,但因生活所迫,中途退学。期间,他曾在铁路上做过工,也曾在集市上卖过柠檬。再后来,他通过了阿维尼翁师范学校的选拔考试,并获得了奖学金,这才使他得以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做老师期间,他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到了一部昆虫学著作,就像蚯蚓在泥土里钻来钻去一样开始在书里钻来钻去……特别是,1849年,在一次选拔中他做了科西嘉岛上的一名物理老师之后,岛上的旖旎风光和丰富的物种进一步点燃了他研究动植物的非常高的热情。在岛上,他认识了博学的莫坎•唐通,并跟随着他,四处采集花草标本。也正是莫坎•唐通,成了法布尔后来成为昆虫学家的引路人或精神导游的。从那以后,法布尔便默默地立下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志愿:做一个为虫子写历史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个愿望,法布尔靠自学,先是获得了物理和数学的学士学位,两年后又获得了自然科学的学士学位,不久便又获得了自然科学的博士学位。1875年,法布尔辞去工职,带领家人迁往一个叫做奥朗日的乡间小镇,开始整理20多年的时间里所记下的大量的资料,并创作完成了《昆虫记》的第一卷。书,出版后,法布尔用稿费买下了塞利尼昂的一个老旧民宅。改建后,他不仅有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五个孩子居住的地方,并且有了他的书房、工作室、试验场和厨房等,还用当地的普罗旺斯语给他的这个新世界取了一个雅号——荒石园。从此,“荒石园”的主人法布尔便开始穿着农民的粗呢子外套,手持尖镐或平铲这里刨刨那里挖挖,就这样,一座“百虫乐园”顺利地建成了。他的那些劳动成果,也便写进了一卷又一卷的《昆虫记》里。也就是说,他的“百虫乐园”,便是十卷本的《昆虫记》的诞生地。《昆虫记》带着挥之不去的百虫乐园的气息,也便是必然的了。
《昆虫记》的光辉之处,不仅仅在于它借此向读者传达了它的浓郁的人文精神,还在于整部《昆虫记》都渗透并且贯穿了对进化论的质疑。1859年,达尔文出版了他的《物种起源》,从此,进化论便开始在欧洲广为传播。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法布尔却发出了他的不合时宜的声音,不能不说,这是一种了不起。尽管法布尔因此而招致了科学界的普遍的批评甚至诋毁,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站在质疑的立场上,岿然不动。除了对进化论的质疑之外,还有他的审视眼光和批判精神,不妨细看:“最坏的罪犯,要算蚂蚁了。我曾见过它们咬紧蝉的腿尖,拖住它的翅膀,爬上它的后背,甚至有一次一个凶悍的强徒,竟当着我的面,抓住蝉的吸管,想把它拉掉……”在世人的眼中,蚂蚁一向都是正面角色,在法布尔的笔下它却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反面人物”,这自然是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不能接受,他也是法布尔,伟大的法布尔。
观察得不一般,思考得不一般,描述得自然也便不一般。是的,很不一般。否则的话,法布尔就只是一位昆虫学家而不是一位文学家了。
法布尔是这样写虫子的:“它们为自己的儿女操碎了心。”
法布尔是这样写蟋蟀的:“居住在草地上的蟋蟀,差不多和蝉一样著名。它的著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歌唱,还因为它的住宅。别的昆虫大多都是在临时的隐蔽处藏身。它们的隐蔽所得来不费工夫,弃之也毫不可惜。蟋蟀和它们不同,不肯随遇而安。它常常慎重地选择住址,一定要排水优良,并且有温和的阳光。它不利用现成的洞穴,它的舒服的住宅是自己一点一点地挖掘的,从大厅一直到卧室。”
法布尔是这样写流萤的:“在昆虫的各种类型中,很少有能够发光的。但其中有一种是以发光而出名的。这个稀奇的小动物的尾巴上像挂了一盏灯似的,用来表达它对快乐生活的美好祝愿。”
法布尔是这样写樵叶蜂的:“在实用几何学的问题上,樵叶蜂的确胜过我们。当我看到樵叶蜂的巢和盖子,再观察了其他昆虫在‘科技’方面创造的奇迹——那些都不是我们的结构学所能解释的,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科学还远不及它们。”
法布尔是这样写克鲁蜀蜘蛛的:“克鲁蜀蜘蛛是一个极为聪明、灵巧的纺织家,而且就一只蜘蛛而言,克鲁蜀蜘蛛算是很漂亮的了。它这名字是取自古希腊三位命运女神中的一位,也是最年幼的一位,她是掌管纺线杆的,从她那里纺出了万物各自不同的命运。克鲁蜀蜘蛛能为自己纺出最精美的丝,克鲁蜀女神却不能为我们纺出幸福的命运和舒适的生活,这实在是一件令世人遗憾的事!”
因为《昆虫记》,1911年,法布尔被法国推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动物心理学的创导人”、“昆虫界的荷马”、“科学界的诗人”、“无法效仿的观察家”等等美誉,从此也便与法布尔结下了不解之缘。
鲁迅先生是这样评价《昆虫记》的:“这也是一种现在的通病。现在中国屡经介绍的法国昆虫学大家法布尔,也颇有这倾向。他的著作还有两种缺点:一是嗤笑解剖学家,二是用人类道德于昆虫界。”要我说,用人的眼睛去看昆虫,难免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差的。有偏差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人格化的虫子,毕竟也是虫子。从这样的一些虫子中得到这样或那样的一些思悟,意义自然就算实现了,目的自然就算达到了。因此,鲁迅先生就又说:“但倘无解剖,就不能有他那样精到的观察,因为观察的基础,也还是解剖学……他的大著作《昆虫记》十卷,读起来也还是一部很有趣,也很有益的书。”这评价,自然是公道的,也幸好有鲁迅先生的最后的这句话。
无论怎么说,当几乎所有的作家都挤在了为人树碑立传这条十分拥挤的道上的时候,法布尔却独辟蹊径,用了一生的时间在为虫子树碑立传,这本身便是非常地了不起的。何况,他的“虫子传”,是那么地独特,那么地充实而且有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