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
在一段平凡的日子里,有着一座既非中心又非边陲的城市。在一座平凡的城市里,苟活着这位画家。
画家已经不再年轻,但也不是老态龙钟。他的样貌并不出众,但也不是丑陋。他的名声,虽然不算无人问津,但也绝算不上出名。日复一日,拿着微薄的稿费,过着既不富裕,只够温饱的日子。与他同居的只有一条狗,那狗也是既白不白,既黑不黑,连通体的棕色,也夹杂着显眼的灰斑。
画家的画作和他的样貌一样,既无棱角,也不分明,庸碌得千篇一律,简直叫人无法深入欣赏,也只有些附庸风雅的人买来作装饰,或者只是些不出名的杂志社来选用了。
他算得上是无比平庸的一个人,更得不到异性的青睐了。
那一天,他在夕阳下独自喝着酒。褐红色撒在地板上,也洒在他碌碌无为的灵魂上,他又一次忍不住哀叹起来
“我的功成名就又在何日呢,哪怕像这夕阳一样,一刻也好,一刻也好啊。”
他看着零落在地的梵高画集,酝酿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要去死。
当然不是真的死亡,平庸的生命更让他没有自杀的勇气。
他要假死,与其如此颓废的活着,倒还不如痛快地“死去”。
他托朋友写了一篇讣告,不过是以他母亲的名义的——这样便没有泄密者了。在讣告中,他死于积劳过度,并请求朋友登发在报纸上。
而后,他租下了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带上了狗和生活用品。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那些作品好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二天,这封讣告在小城中掀起了波澜,几乎全程的人都听闻了他的死讯。他们至今才发现这座平庸的城居然还有艺术家的存在——即使他已经死了。
大街小巷的茶余饭后,人们激烈的讨论着画家。
“还未成名就死了,时运不济啊”
“没有一个艺术家不爱他的作品,他死的是有多绝望。”
有的人就事论事,有的人装腔作势,但不论虚实,蜗居在地下室的画家万分欣喜。
人死了的确比活着有价值。
一天后,当地的艺术组织便从他的家里取走了他尽数的作品,还特意着重写到:这位画家生前的生活十分凌乱,但他的作品却尽数陈列整齐,这在当今艺术届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
又一天过去了,此时的作家已经登上了报纸的头版,他的作品已经如数家珍似的被地方美术学院收入画展。而在地下室的画家眼中,这向来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峰。
很快,便有评论家出现了。他带着亢奋的表情,在画家的画展上大肆宣讲着,甚至还自视为他忠实的信徒。他举手对着画家的一副画作,激昂道
“各位,这就是时至今日最伟大的作品啊。你们看,这构图的精妙,简直……你们再看,这色彩的鲜妍,更是……”
他的演讲持续了三个小时,最后他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词穷了,又好似重新沉醉地欣赏这幅画,最后高声说道
“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和他的作品,将在艺术的群星中不朽。”
全场躁动,掌声雷鸣。
这样的演讲一连持续了两天,这些声音从一座小城感染一个大城,再从一个大城扩散到这个世界。画家已经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伟大。”
第六天,画家的名声在各地声名鹊起,大大小小的拍卖会在各地召开。先前那些买他画作装饰的人们,被视为了投资者新的偶像,一夜之间实现了富贵;那个用它的画作插图的杂志社,先前的旧本已经成为了收藏品,甚至被冠名为杂志社中的“伯乐。”社会名流和高官权贵,都起码收藏一两幅他的画作,供不应求,仅存的还在呈几何倍上涨。无数的新闻媒体为他树碑立传,将大大小小的“传奇经历”或者“名人轶事”加以到他身上,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忧郁而深沉的艺术家了,被誉为“当代梵高。”
而在各个学校内,画家已经成为了“文艺青年”的新形象,甚至有不少女生将其视为择偶标准,学生间流传着他的画本。当天下午,首次以他命题的作文就出现了,不过半晌,又出现了与他相关的各式题目。
此时的画家彻底恍惚了,简直无法辨认自己的虚实。
第七天,到了画家的头七。人们要纪念这段不同寻常的历史,他们在最中心的城市,在最辉煌的礼堂,在最悠扬的音乐声中召开了他的追悼会。在会上,人人低头默哀,追念着这位艺术巨星的陨落(虽然他还没死)。各路人物都前来参会,推杯换盏间,画家的身份俨然成为了众人向上高攀的基石。
此时的画家再也无法忍受,既带有焦急,又难掩喜悦地出席追悼会,等待着人们为他的“新生”而欢呼雀跃。
但是出他意料的是,全程一片哗然;再然后,各路人士愤然离去。
第二天,各种抨击他的语言就出现了。先前他忠实的“信徒”,说他是艺术届的败类;崇拜他的各路追随者,也批判他是“人渣。”那些买他画的人练声唾弃,要么烧毁,要么贱卖,再挂上刚逝世画家的新画。
当狂风的喧嚣过后,世界再次归位沉寂,甚至更为破败。
画家又变成了以往的画家,再度过起了平庸的日子。
而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他死后万人瞻仰,活着却人人喊打呢?
他不知道的是,一切诸如艺术的有价值之物,人们只喜欢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