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猪倌
春风送暖,草木复苏。蓝天白云下,秧苗出土,绿草青青,羊儿撒欢,牛儿顶架。
乡村土路上,一群大大小小的老母猪、“克郎”猪、小猪羔子,在歪戴帽子老猪倌大鞭子的驱赶下,左跑右颠,互相掐架,哼哼唧唧地跨过一个个土坡,慢悠悠地向草甸子上走去。
在这群猪的前头,有一个个头不高,瘦瘦的,扛着一个大鞭子的小男孩,那就是当年的我。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农村农业生产是集体经营,每家养的猪都由队上安排人统一放牧,放猪的人叫“猪倌”。
可能有人要问:猪为什么不在猪舍里养,非要撵到山上去放?经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当年粮食产量非常低,一年打下来的粮食,除交国家公粮外,社员是按人头分口粮。每个人分的口粮有限,没有粮食做饲料来喂猪,猪吃的是淘米泔水,野菜加麸糠。放猪是为了让猪到野地里自己找食吃,填半饱肚子,省去家喂养成本。再有,猪是贪吃动物,在猪舍里饿着,就拼死拼活拱猪舍,土垒的猪舍,根本扛不住猪拱,几天就要塌架,还得费功夫重新垒一个,有了猪倌放猪,这些问题就不用担心了。
选择当猪倌也是挑挑拣拣的,青年人是壮劳力,不允许去做放猪的活。况且,他们也不愿意干,谁愿意当“猪倌”,称呼就不好听,找媳妇都困难,哪个姑娘愿意嫁一个放猪的。所以,做猪倌的人一个是身体弱的人,干庄稼活吃不消的人。另一个是有点不尖不傻或者身体有点毛病的人。因为放猪相对参加队上的劳动,自由一些,轻巧一点。
东北季节,清明节后种小麦,谷雨开始大田播种。种子下地以后,猪倌就需要马上上任,否则,猪进大地里容易祸害地。从这个季节开始,一直到九月九重阳节,庄稼收进场院,放猪的时间才结束。
乡村人睡觉早,早晨起炕早。每天天刚麻麻亮,猪倌扛着用柳条棍拴上粗麻绳的大鞭子,在大街上的一端开始大声吆喝起来:“松猪了……..松猪了………”
“松猪”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猪在圈里,把它放出来,赶到地里去放。猪倌一声喊,各家都把猪舍门打开,撵猪到大街上入群。刚开始头几天,猪很不习惯,都不合群,就像人新到一个单位眼生一样,互相咬架,东跑西钻,毫无组织性和纪律性。慢慢地,猪过集体生活习惯了一些,对猪倌的吆喝声也熟悉了,只要听见猪倌的声音,自己就拱猪舍的门,乐颠颠地加入猪群里去。晚上,猪倌喊:“圈猪了”,猪的记性非常好,径直进了自家的院子。
放猪的地方都是一般都是在大草甸子上,猪是不挑食动物,什么菜都吃,车轱辘菜,扁猪芽,灰菜,苣荬菜更喜欢吃。一个春天在野甸子上吃野菜,到了麦收以后,开始遛麦地。麦子割下来,在没有拉进场院前,要码在地里晾晒,这个时候,是不允许放猪的,当麦子都进入场院后,猪倌赶着猪可以在麦地里放猪。这个时候,猪倌最惬意的季节,大片的麦地,一望无际,可以看清楚猪跑的去向,防止丢猪。小麦收割后,落地里很多麦穗,加上小草青青,猪贪吃,也不东跑西蹿,猪倌可以悠闲地遛哒,也可以躺在荫凉的树荫下,望天空上白云,看路边来来往往屯嫂屯姑们的倩影。
猪倌最闹心是下雨天。下雨天猪就闹圈,要上山找吃的,等把猪赶上山,猪倌比猪还埋汰。特别是家做的鞋,进水以后,鞋尖当鞋后跟穿,不穿还扎脚,穿又穿不住,猪还往庄稼地里钻,哭的心都有。
我当“小猪倌”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生活特别困难,靠哥哥当教师微薄工资养活八口一家人,年年队上分红的时候,都欠队上粮食和烧柴的钱。
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和社员们一起干活,没有办法揽各家各户的猪放。父亲年龄大了,放猪的活基本上是我的。放学回来,星期日,署假都是我给父亲“打工”的日子。
猪倌也有开心的一天,那一天就是端午节。农村人有讲究,端午节那天必须赏给小猪倌鸡蛋,意思是叫猪倌好好放自己家的猪,别老打猪,特别爱护一下自家的老母猪,老母猪有崽子,让猪倌照顾这个“孕妇”。真是干啥都有点权,猪倌还有人贿赂呢!
父亲放猪不掺假,也就是说,猪上山以后,他选猪能够吃到东西的地方放,猪吃的饱,长膘。所以,到了端午节,半个屯的人都往我手里塞鸡蛋,鸭蛋,鹅蛋,很多很多的,年年都收到好几筐,够吃一些日子。
放猪的活虽然没有干生产队活那么累,但是,是非常遭罪操心的活,最害怕的丢猪。一次放猪,中午从山上赶回村里,猪自己找自己家去了,我们也回家吃午饭。我一碗小米饭还没有下肚,后院“王大埋汰”媳妇怒冲冲找上门来:“你还有心吃饭,我家的‘花克郎’咋没有回来......”。“王大埋汰”媳妇是出了名刁妇,以前车老板压过她的鸭子,搅队里半年没有消停。她家的猪丢了,这不是贪上事了?平时,父亲就多次嘱咐我:千万别用大鞭子打她家的猪,打掉腰子,咱一年猪白放了。父亲冲我瞪眼珠子,我们爷俩和分头去找。三伏天,太阳下火,我们钻玉米地,跳壕沟,进柳条通,一个中午也没有见猪的影子。我们垂头丧气回村准备下午再放猪时,“王大埋汰”家的猪回来了。大喜,我们不用赔钱了。
猪倌的工作到了农历九月九基本结束。有这样一句话:“九月九,大撒手”,说的就是猪倌。到了这个季节,地里带粒的庄稼都拉进了场院,地里只剩下了杆棵,各家各户养的猪可以没守没管上山寻找食物去了。
猪倌工作结束后,队上的会计按照每家放猪的数量,把工分从放猪的户工分里扣出,转到猪倌的名下,分红的时候兑换现钱或者顶粮食,烧柴款。
猪倌的地位虽然低下,让人瞧不起。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有失脸面。有些人进城或者走出农村以后,非常忌讳别人提起他当过农民的经历。我恰恰相反,为自己曾经是一位农民,当过猪倌而感到自豪。所以,每当回到家乡的时候,我都要去曾经放过猪的路上走一走,每次感到都特别亲切,越看心里越踏实,越感到现在生活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