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兵
南方,在我们这儿,到了十二月底,也只需穿一件薄毛线衣就可以应付。入伍时,接兵的排长就要我们穿上棉衣棉裤,说要去的地方比这儿冷许多。有人问:“到那儿才穿行不行?”回答是:“不行,这是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那时起就扎根在我们的脑海里。穿上棉衣棉裤后,还要过几天才能往部队去,这几天,天天裹着棉衣棉裤,身上冒着热汗,也只能忍。
到部队时,已是凌晨两点。天下着小雪,我们都没见过雪,特别是三更半夜的雪,特别寒冷。
早上八时,排长就吹哨叫大家起床,早餐后的第一件事是唱歌。唱歌是部队日常生活的一项活动,出操,或开会前,甚至在看电影前,都要唱唱歌,没想到排长竟然点名叫我指挥,这就有点让我难堪了,因为我从没指挥过唱歌,但命令下了,不能违抗,只好胡乱舞起双手,“指挥”全排唱完《我是一个兵》这首歌,这首歌是在来部队前,穿棉衣棉裤的日子学会的。
兵营生活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艰苦的训练,并不影响战士们有各种的追求。入伍时正值改革开放刚刚起步,部队就掀起一股学习的热潮,因为白天训练,抽不出时间,很多战士都利用晚上的时间到连队用于开会学习的教室去读书看报,即使是在熄灯睡觉的时间里,还有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读报。这样的学习精神,也只有在兵营才能看得到。连队里有两个爱好文学的,一个来自河北,一个来自广西。他们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放在连队的教室了,常常是同时进的教室,相互之间并不交流。河北籍的这一位,坐在教室前排的座位上,广西籍的这一位,坐在教室的后排。坐下之后就各自拿出一沓稿纸,埋头书写起来。
据说他们俩,一个在写长篇小说,另一个在写电影剧本。那个年代,军旅作家是十分令人向往的一个称号,吸引着有这方面志向的年轻的战士——他们哥俩每天就这么写,只是可惜,我们没机会看到他们写作的最终成果,或许他们早已成功加入哪个作家协会也说不定。
另有两个,一个班长,一个新兵,经常讨论《红楼梦》和《艳阳天》这两部小说,《艳阳天》不少人看过,《红楼梦》看过的却没几个,因而他们的讨论,总能吸引一些人的“旁听”。有个新兵,竟然啃起《逻辑学》,当时社会上大部分的人,还不知道黑格尔是何许之人,他就敢啃他的著作,敢跟人家讲“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样一些逻辑原理,这哥们儿真是够胆儿的。
战友有如兄弟姐妹般的情谊,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虽然有时不免也会有点小老乡的观念,偶尔还会动点小心思,但只要在岗位上,特别是在战场上,他们就不分彼此,奋勇当先,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在经历的一场对外自卫还击战中,每个战士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战友,希望他们不要出事。有位战友,父亲是军队的高级干部,在和我同站一班岗的时候,就这样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在前面,我负责掩护——自己担负危险的正面作战任务,把相对不那么危险的掩护任务留给他人,这就是我们的战友,至纯至真,生死与共,没有名利杂质的战友。
部队不只是学习训练,准备打仗,还会和地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地方若有灾情,群众若有困难,部队总是在第一时间出动,为他们排忧解难。我们刚到部队,就听老兵说,上次河南水灾,部队就奔赴灾区一线参与抗灾救灾,目睹灾情对地方造成的危害和地方群众对救灾亲人的盼望。地方群众对部队也很关心,对军人也很爱护,这种关心和爱护我就亲历过,是有次和一位战友上街,要走很远的路,天气闷热,正走得汗流浃背,突然一辆小吉普停靠在我们的右前方,司机在车上向我们招手,示意我们上车,看到我们不解,他就下车来叫我们,我们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上车后他告诉我们,他是地方政府的司机,刚送领导去开会,回来看到我们走的热,就想送我们一程,问我们要到哪里去,他可以送我们。我们问:“这样方便吗?”他轻轻回了一句:“军民一家嘛。”这话让我们很受感动,军民之间的鱼水之情,不正是这样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吗?
在当兵的日子里,我们最爱唱的一首歌就是: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