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独 白 　她还好，在门槛边坐着。脸色如腊梅。看她照片上面的冷，有着在春天里等着开放的妖娆。那些，被现实挤兑到角落的美，远远地兀自荒凉着。那让我想到，我们一直从生活战乱的废墟上，裹紧自己的衣角，奔跑到某个冷风萧瑟的墙根，在奔跑中身体感受到热量。那种热血奔流的感觉，正是我们的生命。

　　那个门外的过道里，她的脚步，在光影里跳荡着，并无限延伸。走到头，就能看到一所院子里幽深的井了。我无数次体验落日到来的景象。日光覆盖下，静止不动又千变万化的景象，一直令我着迷。许多年的深度陷入，在恍然如梦中，耳边响起父母叙述往事的声音。我一次次想到未曾谋面的父亲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总是以年老的样子，在记忆之中存在着。在他们的叙述中，从没有过青年时的样子。像无数个雨后，我到老屋后面，宅基的根处，看阴凉角落里，兀自寂寞丰盛生长的绿苔。心头会有一些清洁和落寞。

　　天井里，那些落寞的光景，让人怜爱。那又是谁的爱呢？你愿意留在那儿，又一直想着出逃，像一片树叶被捆绑在一棵树上，结不成果实，也完不成秋天到来时，生命自然终了的美姿。隐隐的声音从人群的某个地方传过来。树叶抖动时，就是那种颤栗中，传过来疼痛的呼喊了。

　　植物花叶和人感觉都是敏锐的，乃至于传到身体内部的起伏。无数次写到春草蓬生和生命被摧残的对应之感。一边是对生命饱满状态的热切还原，另一边却是伤害、围困、限制。我有时总不明白，那些藏在生活角落的人，突然用文字发出爱的呼唤。仿佛他们（她们）被这个内心虚拟的景象残害了很久。也许我更是一个荒漠的人，没有看到灵魂和肉体，在那种“爱”的道路上，看到任何圆满的景象。

　　我又不能说我对此一无所知。那些家园的树枝上，或者更多野生的花草上，有着更多暗藏的荆棘之刺，我喜欢在暗夜里穿行其间，那是由着一种神秘的指示和引领。但，那些伸长了的尖利的刺，却将我的皮肤划出血水，就那么心惊胆颤的往前走着，带着疼痛和恐惧。毫无疑问，这样的行走，也是被内心一种向往的神秘力量的牵引，是一种被唤醒着的感觉驱使。

　　仿佛那一刻，那些开艳的花都纹入了自己肌肤之上，并一点点地进入整个肉体。很多时候，黑暗就像张开的一张有着雪白牙齿的口，啃着我痒痒的身体，那样疼痛消除着肉体遍布的米粒大小的症状。以至于，常常在那样的秋天，植物的清香和树叶落地的腐烂气息，搅合在一起。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新生。气息形成了我头脑里的念头。我感觉到生命里，十分明晰地潜藏着动荡不安的元素。它们无法消失，它们如同鬼怪一样引领我，走向风景盛大的沼泽之地。

　　我的想象也仅止于生机开始的时候，止于内心刚刚开始的地方。然后，停止了，没有迎接，也没有明确的等待。后来，我发现了寂灭。寂灭是一次悬崖峭壁之前的转身。转身的地方，就有了那么多的话要说。说现在的瞭望，一个没有等待的奇迹。但是，一切都是馈赠，美丽而疼痛的馈赠。我便自语道：在这一刻，你获得生命无上的“寂灭”体验。任何事物，大约都是这样，面对失去，那种获得“失去”的深刻体验，也将一切曾经的美好，推到极端之上。毫无疑问，都是人生的一次丰盈的赠予。

　　常常是故事在头脑里死去了，从一片黑暗的水面上，感受到浮出缝隙的光。在那些光中，我看到一个女人一生被记忆肢解了的部分内容。它们连接着，时间拉长的空间，仿佛断续地出现在时空里的，一些声音。它们不停地朝着我的身体陷入，以至于我一个转身，一次回首，都无一例外的重逢。

　　我说过出生以来，一直是残缺的，一直觉得从成人的那一天，我就寻找着缺口里的内容。那时，我想：这一生有多少事情没有体验过呢，多少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呢。我记得曾经的叙述：那个早上，从睡梦中醒来，肚子叫嚷声，让自己有些生气。因为想起梦里遇到她的脸，长这么大都没有遇到过的笑容。痴迷地看着她的脸，然后，在风吹动着四周的茅草，月亮的光芒也在缓慢地降落，就在那时，她如此靠近了。先是轻微而悉悉索索的声音，微小，却是惊心动魄。她的身体，像紫葡萄，她的裙裾裹紧的身体，在那个瞬间，细微的触觉敏感得不可自抑。

　　有时，我乐意混淆想象和曾经发生的景象。很多时候，不记得到底哪些是真实的，那些是虚幻的。不管是想象还是现实，它们一旦成为记忆，都诞生了一种盛大的感觉磁场。比如，那曾经在某个时候，由于记忆的渴望产生的叙述：她热热的身体，像烤熟了面包。她的手臂温和柔软又韧性十足地包围了他，那个夏天开始的时候，细雨如丝，他一路风尘地到达她的房间时，他知道一份等待，在他要去的地方。他的手敲响那扇关紧了的褐色门时，他还有点气喘吁吁。那一瞬间，她忽然抱紧了他，她浑身的热力散发着的温度一下子传递到身体里。他还有些木讷，有些反应迟钝。她的热浪就席卷了他。

　　很多时候，那些顶峰极端，像水的浪潮，在一个人的记忆中缓慢降落，那必然过程的落差，造成了回忆。给美的饱满一个刻骨想念的理由。比如，很多时日，我打开美国二战题材的电影《冷山》的主题曲，那个女性的声音，从身体里，以她全部的气力散发出来的音符，缓慢地抽丝剥茧一样，抽走我身体里的魂魄，把我带到记忆中存在的，一直潜藏在身体里的渴望。那好像，在黑暗中，穿过回家的碎石子路，走到了人间天堂的梦幻里。

　　　　　　201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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