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美丽风景中的一种伤感

　　丽江黎明乡之东南，有一个深藏于万亩草甸中的小山村。它是大山里藏了又藏的姣好，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格拉达。为了探幽寻芳，五月大假，我们作了一次徒步之旅。从黎明乡到格拉达，只有崎岖的山路相通，需走上整整一天。 　　沿着若有若无的山路，艰辛朝大山深处走去。待到格拉达时，疲惫的太阳已歇落在山的深坳里了。苍茫的天宇下，格拉达无遮无拦地将它温馨的气息扑进了我的嗅觉，湿湿的，润润的，混杂着一些蒿草的苦涩味儿。　　跟着向导，我们径直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名叫伍力支哈，是向导的好朋友。可惜，村长不在家。冒着热气的厨房里，村长媳妇正在忙碌，一会儿煮笋一会儿晒笋，未满周岁的婴儿睡在房檐下的竹筐里。见到我们，她撂下手中的活计，又忙着端水送茶。她清秀而黑瘦，一条蓬松的大辫子胡乱地盘在头上。 　　村长媳妇悄声说道：“你们来玩，真好。瞧我们，唉，苦死了……” 　　诧异地抬头与她睇视，她淡淡的悄声细语，让我觉到一种不经意的讥诮。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了几分窘的沉郁。 　　显然，我们的突然来访让她陷入了窘境：晚饭吃什么呢，她不知所措。她家只有一些苦荞粉和酸菜，于是，同甘共苦，就吃酸菜汤＋苦荞饼。她揉面，我凑火，她偶尔的低声饮泣让我善感的心更加沉郁。 　　大山里的夜，很黑，它淹没了一切。 　　终于帮她将煮好的笋干晾好终于钻进柔软的睡袋时，双眼已寻不到自己的手指了。黑暗把我的一切吞剥得只剩下一个灵魂，薄薄的似乎要飘浮出窍。疲惫欲梦，耳畔却飘来了村长媳妇那幽怨的话语。倏地清醒，仿佛见她黑俊的脸悄悄隐在一片阴影中。黑漆剥落的木门口，狗的铃铛声一阵一阵传来，在黑暗的左边与右边。我心底的沉郁如一叠一叠的海浪，倏忽涌现，又倏忽消失。这一夜，我始终难以入眠。 　　次日，天色熹微，站在绿油油的苞米坡地上，我在拍摄小村全景。近处，青草上，花蕊里，树叶间，晶莹的露珠闪烁，被嘤嘤的鸟啼摇落；远处，雾霭如浪，峰峦如波，清泉如镜，溪涧如练；其间，少许的阳光金子一样洒在黝黑的瓦楞上，袅袅着缕缕炊烟的小山村仙境一般。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寨，这里有一群逐山而居的彝家人。 　　千百年来，他们赖以生存的地盘便是莽莽青山、陡坡、峡谷。“望天田”寥寥无几，苞米、旱禾、苦荞终年糊不上口，需要放牧牛羊补充家用。于是，男人在外放牧，从这山爬到那山，练就了“履险如夷，耐饿忍苦”的坚韧；女人持家种地，她们大都含辛茹苦，饱尝着“苦死了……”的生活滋味。

　　拍摄归来，遇见背着小孩的村长媳妇怀抱大捆柴火艰难而行。急忙接过，扛在肩上，匆匆朝黑漆剥落的木门走去。我怕看她蕴含多种滋味的目光，怕听她“苦死了……”的话语，它们会让我的心生出一种无法描述的滋味。 　　落落地别了村长媳妇，心中也落落地空。

　　嘴里嚼着压缩饼干，我们朝格拉达牧场走去，村长在那儿放牧。 　　向导说：格拉达是一句彝家话，意思为“鲜花草甸”。每年４——８月，有多种鲜花竞相开放。诸如杜鹃花、报春花、金雀花、金莲花、鸡肉参、勿忘我、绿绒蒿、北荠……天下斑斓，格拉达都有。 　　他的话语，宛如一曲长长的赞美诗。 　　山路依坡缓缓上攀，路旁尽是没了脚裸的杂草。其间盛开着一簇一簇的素淡野花，不芳香，也不娇艳，开放在羊啃人踩的地方。 　　默默地走了一路，想着村长媳妇，我都怏怏无语。 　　不料，大草甸刚进入视野，欢蹦乱跳的羊儿便让我眼前一亮！ 　　羊群宛若天仙撒下的一把把珍珠，黑白相间，在绿茵茵的山坡上滚动，烂漫了开有素淡野花的大草甸……　　正午的太阳在暖暖地照，无忧的羊儿在欢蹦乱跳，格拉达草甸生机昂然！ 　　于是，惊喜，震颤，让我们的嘴巴说出了许多的赞美。 　　有人说这些羊儿雪白晃眼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有人说这些羊儿柔媚如花盛开在草甸上；有人说绿茵茵的格拉达是羊儿的天堂；有人说我们目睹了一个缥缈冥杳的美丽传说…… 　　大家在各自的赞美中沉醉时，我正对着欢蹦乱跳的羊群发楞。村长媳妇的声音如花底的蜂群嗡嗡作响：卖了这些羊儿，要供村长弟弟上大学，要用来养老抚小，还要用来将盖了大半的房子盖好…… 　　格拉达草甸上，我们或坐或躺，或笑或唱，各自成了风景中的风景。 　　层层叠叠的大草甸，甸接甸向四周铺去。偌大的空间像泼彩的画卷，近色是绿，渐远是深绿，更远是墨绿、蓝、海蓝、灰蓝……直到天壤不分的一色。 　　天际无限寥廓、恬静； 　　牛羊成群嬉戏、烂漫。 　　我们醉了，万物也醉了，连太阳都醉得一动不动。 　　……
　　突然，一曲歌儿从不远处悠然飘来，继而在天地间回旋荡漾。啊，纯粹的原生态歌唱，一个嘹亮开阔的男高音！ 　　唱歌的人呢？我们循声奔去。 　　眼前就这么一个人：仰面躺在草丛间，脸遮一顶破草帽，阳光洒了一身，穿一双露着大脚趾的鞋，翘着二郎腿的脚随着歌声摇晃…… 　　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歌声嘎然而止；看见向导朝他跑来，跃起与之相抱！ 　　他，正是伍力支哈村长：一个被岁月夯实了的彝族汉子，一张褐黑的脸上混杂着沧桑。 　　村长穿一件廉价西装，不合体，有些小，敞着穿，还好几处绽线。村长与向导几句彝话后，便笑着邀请我们去牧房吃午饭。跟在他身后，发现他走路总爱往两边踢，绿茵茵的草地上，左一踢一道印儿，右一踢也一道印儿。 　　全是原木盖成的宽大牧房里，村长弟弟忙着和面蒸馒头，村长女儿在一旁洗萝卜，我们请求村长再唱刚才的歌。村长咧嘴笑笑，爽快地唱了。他唱的是一首我们听不懂的彝族情歌，用“外人不可知晓”的语言，但我非常喜欢，因为歌声蕴满了自由、高亢、开怀……人间情愫仿佛尽在其中。 　　热气腾腾的馒头抬上桌了，正要吃时。只见村长双臂抱头，蹲在地上，全身微微发抖。正诧异之时，只见村长弟弟端来一碗凉水，让村长向右歪头，将水灌进左耳里。忙着询问才知：村长左耳发炎化浓，没钱也没时间去县城看医生。疼痛难忍时，就往里灌一点水，说可减轻一点疼痛。
　　天呐，怎么可以这样呢？我睁大了惶恐的眼睛！ 　　迅速取出了常备的医药包，我先用药棉将村长耳里的浓水一点一点拭净，再把一片阿奇霉素硏成细粉，细心将之倒进耳朵并用纱布封好。整个过程，任我怎么摆弄，村长都顺从地将头歪在木桌上，好像我是一个高明的医生。 　　而后，当我将两盒药片交给村长弟弟，告诉他服用方法及再不好一定要上医院时，村长弟弟的眼睛湿润了，说：是他拖累了哥哥，哥哥不肯看病，是为他积攒学费…… 　　太阳压山了，牛羊们不再吃草，一只跟一只走进了栅栏。 　　天色暗下来后，一群彝家人聚在牧房前的空地上，围在燃烧的火堆旁，他们或坐，或站，都把笑眯眯的目光抛过来，交汇在我们脸上。然而，一经我们目光的碰撞，又都含羞草一般卷了回去。彝家人吃苦耐劳，善于沉默，凡事忍耐。女人们将心事诉于饮泣，男人们用一锅叶子烟与心事对话，与梵高笔下“在昏暗光线下吃土豆的人们”极端相似。只有在过节的日子里，他们才聚在月光下用海碗喝酒，用歌谣敷伤口，将松散与自如交给一堆燃烧的篝火。 　　今天晚上，为了感谢我们集资2000元给村长弟弟作学费，村长招集在牧场的彝家人。 　　新月弯弯，静静地悬挂在一望无际的夜幕上。 　　篝火熊熊，照亮了一些笑得很野的咯咯笑声。 　　在男人们“哟嗬嗬——”的喊声里，村长笑着站起来，咕嘟咕嘟地将一大海碗酒灌下肚去，还真有点“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度。接着，他吹响笛子，笛声高亢清越，如同美丽的夜莺鸣啭，村长快活得像一个没有债务没有烦恼没有耳疾的人！ 　　咪咪来咪拉多拉索，多咪来多多拉索—— 　　咪咪来咪拉多拉索，多咪来多多拉索—— 　　村长吹的曲调很简单，且反复回环；在这样的伴奏下，人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还伴有显示人间激情的声声高喊。刹那间，我尝到了格拉达生活的另一种滋味，无奈而乐观，凄苍而痛快，失落而追求，艰苦而欣然……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0-9-1 13: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