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
谁说女子不如男?母老虎发起威来,一时地动山摇,百兽震悚。全村人深谙此理,就是从周瑞家的身上得到了佐证。
周瑞弟兄三个,姐妹四个,自小长得五大三粗,往那儿一站,杆是杆,花是花,气势煞人。尤其是老二周瑞,要体格有体格,要头脑有头脑,凡事遇到都要琢磨琢磨,有没有利益可图。只要入了他的法眼,总会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不长时间,就会收入他的门下。街上跑来条狗与他家的花狗相好,他瞅准时机,一棒子夯了下去。下半晌,满园子里就飘出浓厚的肉香味,引得过路人不由得吸鼻子。南洼种地,他在两家之间的畦垄上栽上小树苗,振振有词地说不浪费一点土地,气得邻居吹胡子瞪眼睛。不知他巧舌如簧从哪里结交了黑白朋友,一年里有段时间骑辆破自行车昼伏夜出,在白天黑夜的边缘上游走四方。几年下来,裹脚布做孝帽,一路高升了。
原先家里孩子多,父母泥土里刨食,顾头顾不了腚。好容易拉扯大一个没伤,各自展翅飞吧,有啥本事施啥本事。穷则思变,变则求通。这个周瑞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发了,小小的破败院落很快就盖起了四间大瓦房,还有配房和门厅,高大挺括,引来了四周人羡慕的目光。又过了不多久,周瑞家的没有经过明媒正娶,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做了这里的女主人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鱼找鱼,虾找虾,青蛙找蛤蟆,乌龟认个鳖亲家。这个浑身乱颤眼神乱飞的花姑娘,明眼人都能看出与周瑞不般配:年龄相差太多了,走过去谁都认为是爷俩。可她就是心甘情愿地和周瑞一个锅里盛饭吃,并且积极出谋划策开源节流过日子。
这个周瑞家的,手段一使出来,不消几年,就让周瑞心服口服,双手乖乖交出财政大权,死心塌地地服侍在鞍前马后。邻邻居居,只要和她沾上了利益纠葛的,她嘴巴似刀子,有理没理先占三分;手脚是钉耙,有利没利先搂两把。如果没有沾光,那就是吃亏了,肯定要呼天抢地地发泄一通了。后面的邻居把灰渣倒在了她家房后的滴水下,她静极思动,懒洋洋地过去理论,说是妨碍淌水了,会伤她的屋根,大吵一通后得胜还朝。村东菜园里相邻地里的果树伸过来一个枝条,上面硕果累累。她看在眼里,喜上眉梢,看看快要熟了,不等邻居反应,已经先下手为快,收入囊中,顺势又向外延伸了许多去。村里人见她如此强势,明火执仗,一个个惹不起躲着走。
可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时躲也躲不了。比如柱子,周瑞的三堂侄,老院儿和她邻墙,原先一个走东,一个走西,相安无事。周瑞的孩子国民起来了,周瑞家把四家瓦房重新掀掉,要盖三层小楼,高端大气。打夯时,周瑞家的明人不做暗事,不经商量就把房基往后坐了一尺,说是坐在自家滴水上;往西边柱子院子里吃了一尺,辩解说吃在公共墙上。柱子受不了这个二婶四下里飘荡的淫粉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聋作哑一声不吭。街上的人从她新盖的楼后过,看着盘踞在路边碍鼻子碍眼的小楼,一个个侧目而视,自愧不如。
柱子比周瑞小十来岁,年龄与这个小婶儿相仿。他结婚以来,勤俭持家,地种的比谁都仔细。赶上现在政策好,门路广,出产的东西不愁销路,就又承包了一些地,每年下来收入也不少。这小两口心眼活,看着别人栽蒜种大葱,就跟在后面去看,去打听,回来也依葫芦画瓢地下工夫。长出来往超市送。听说又出了什么牌子的新品种,产量高,抗病强,他也赶紧换上新麦种,新玉米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果不其然,麦收秋收时满仓满囤,连带着儿子也浑圆壮实地成长。
柱子一个姑娘一个儿郎。姑娘上学不咋样,早早去服装厂上班了。儿子今年十四岁,除了学习不上心,其他都上心。手机,电视,一天到晚离不开。爷爷奶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从不舍得打骂一下。柱子瞪一下眼,巴掌刚要抡起来,爷爷奶奶一棍子就朝他扔过来了。一个孩儿一个命,没办法,听天由命吧。姐姐上班几年混得成熟多了,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交了一个男朋友,有时还带到家里来。她们几句甜言蜜语,加上小恩小惠,把小龙收服的服服帖帖,心甘情愿站岗放哨,提供方便。
一天,两个人进了屋,半天也没出来。小龙闲着无聊,瞅着准姐夫开来的小车发呆,瞅着瞅着就坐上去了,这儿摸摸,那儿拽拽,三捣鼓两捣鼓,把小车开动起来了。小龙这个美呀,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一板一眼地做起了钢铁大侠。
毕竟不是金刚钻,根本揽不了瓷器活。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略知皮毛,这小车一会儿就显出了它独立特行的天性,自顾自地一往无前了。小龙不知道怎么刹车,拐弯,虽然开得不快,但还是停不下来了,急的抓耳挠腮,一面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平安无事。
可巧周瑞家的出来站街,一方面展示自身的品势,一方面炫耀自家的架势,还可以和年轻的后生们无关痛痒地打情骂俏,聊解饥渴。眼见得移过来一辆小车,赶紧靠路边站站。没想到小车还是涎着个脸往这儿凑,猪八戒似的蹭了蹭她的身子,然后继续蹒跚而行,歪歪扭扭地撞到了自家的屋角上,终于偃旗息鼓了。这边周瑞家的连惊带吓,早已经坐在地上,哆嗦成秋天里的树叶。
小车停下了,小龙如蒙大赦,蔫头耷脑地从囚笼里钻出来,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看着二奶奶,脸色灰白,如同久不见天日。惊疑不定的周瑞家的慢慢拍拍身上的土,摸摸身上不多一块,不少一块,一面纳着罕一面想起身,一眼望见是小龙,如同看见了烤得喷喷香的五花肉肉串,想都没想,歪歪斜斜地又坐了下去,嘴里不住地哎哟着……
这下事大了。姐姐的情事被揭了盖子,一拍两散。周瑞家的不依不饶,做了全面的检查,虽然并无大碍,还是赖在医院里不走:凡事花钱的地方都想到了,该吃吃该喝喝,前前后后两个月。柱子两口子不离不弃,伺候着二婶和陪床的二叔,瘦了整整一圈。村主任心疼柱子两口,想个办法通过城镇合作医保报销了一部分。最后周瑞家的风风光光出院,结算时才花了一万块钱!
有了这一次成功的实践,周瑞家的又明白了许多道理:有利就沾,不沾白不沾;有权就用,不用白不用。谁敢太岁头上动土,我就叫你伤筋动骨。事情说来就来。这两口子又吃又喝,四处撒欢儿,终于乐极生悲,周瑞身体出现了状况:四肢不稳,头重脚轻。赶紧去医院一查,血稠,脑梗。于是好药好针一起上,能雇佣人的地方绝不自己动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又忙活了两个多月,花了三四万块钱,总算康复了。周瑞家的捏着这些单据,志在必得地去找村主任报销,不料碰了一鼻子灰。
“对不起,你们根本没有参加城镇合作医保,这钱不能报销!”
周瑞家的一脸懵逼:明明把钱一年年交给儿子国民的,让他一块代缴,怎么就不能报呢?瞅着村主任铁板一块,叽歪也没用,便打电话给国民。国民支支吾吾说给了村主任。再问村主任,村主任一口否认:
“我可没见你家交钱!——从一开始你家就没交钱!”
审问之下,纸里包不住火,儿子终于交待了:钱都被他花了。因为豪赌,别说这钱,小楼都被他抵押出去了,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窟窿,就是房顶还有个盖儿,没有露着天!
周瑞家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是真正站不起来了。
“啥孩子出在啥人家!啥坑里养出啥蛤蟆!”村主任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