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茶山刘
一
再一次忆起茶山刘,是一个很意外的事情。那一段时间,我因为了转业待安置的原因,整天的无所事事,每日起了床都是别人家要吃午饭的时节了,到了晚上又久久的不能入睡,如此反复,竟养成了一种陋习。我自己也知道了这一种习惯的害处,挣扎着想要做一些反抗,实在是没有了其他的法子,只能觉得自己年少时曾经有过看书的爱好,而又重新拿起了书本。
那一日时间还没有到正午,湿热的气氛已经从楼下升腾起来,我正在为了书中那许多的辗转反侧而唏嘘之际,手边的手机突然“嗡嗡”地有了震动。随手拿起来,竟然是久无消息的同学群里有人发了一条头条新闻的链接,下面有人在求证“这是我们认识的L吗?”
看着屏幕上出现的这个名字,我心里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面对,我还在考虑看与不看的当口,他们又在群里要求了我,要我确认一下。
我想,也许不是她呢!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头条!
世间的事就总是有很多的意想不到,有很多的事与愿违。新闻链接弹开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图片。虽则出现在新闻里的图片,她是戴了口罩,但我只看到那双眼眸,我就确信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问我:
“我的眼睛是不是特别美?”
她也曾经总是在夜里眨巴着她明亮的眼睛,歪着头告诉我:
“你看,一对月牙照着你呢!”
所以,我是那么的确信。只是这新闻并不是一件好消息,它的大意是因为她所在的地区处于特殊时期的关口,她所担负的工作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又因了她的失职失察导致了何种后果,追究了什么责任云云。
看了评论区的林林总总,我竟有了一些气恼,就好像我们手牵手走过学校周边的小巷去寻找好吃的食物时,旁人用了过分的眼光盯着她看的时节一样,恨不得去扇了那人一巴掌。那些人百无聊赖,只是对她的外貌评头论足,夹杂着一些恶意的揣测,看着新闻图片上醒目地表明了她的职务,我只觉得这就是了一切恼人的根源。
这哪里是她么?她不是刚刚乘了538,在茶山刘下车了么?
二
茶山刘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因为中南大和中南民大两所学校的缘故,这里的一切喧嚣而富有朝气。年轻的人儿穿着时事花样,三五成群或手牵了手穿梭在车流、人流之间,急匆匆地赶往旁边的巷子,去寻了酸辣粉、麻辣烫、豆皮、热干面之类的美食,又急匆匆地赶往逸夫楼或者文泰楼、文澜楼等等地方。直到了夜里三两点,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了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前,嬉笑打闹、谈天说地,一切都是青春美好的样子。
站在这些同龄人的中间,我总是有着一些的局促不安,满怀的心思竟让和煦而略带烟火的空气都有了一丝丝的沉重。呆呆立在站牌下等待她的间隙,我总是在问自己,在这样的年纪,我的生活却何以至此?她乘坐的那一班车愈来愈近,我的心反而愈揪愈紧。当她娇小秀丽的身姿踩了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向我跑来时,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将我满心的愁云映衬的更加不堪。唉,我们的结合终究是不幸的!这一切的后果都因了我那幼稚而不道德的行为。
细想从前,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年级同一个专业的学生,大学的前三年,因为我并不合群的性格,都不曾有过一句半句的交谈,起初的时候甚至我还对她有了偏见。这种偏见的产生,由来可笑。她在入学的时候,因为活泼的性格和姣好的容颜,很快地成为了学院文艺部的部长,而我对学生会中存在的种种官僚和社会习气嗤之以鼻,更不屑与那些人产生瓜葛,这一层面映射到了她的身上,我只觉得这女孩出尽风头,想必不能清白到哪里去的。加之,我认识她的男友——一个和我来自同一地市的家境优渥的学长,而且她的男友恰恰是我兄长的同班同学。对于那种家庭条件的人,我将他们视为天生的成功者而充满敌意,他所取得的一切,包括他的衣着、行动,说话的语调都是我极其厌恶的。所以对于她,我除了对她的美貌有一丝年少的悸动,剩余的只是讨厌罢了。
后来,大学进入到最后半年的时候,我们面临了毕业实习和论文答辩这两件大事,我也没有料想到这两件事让我和她熟络了起来。先说一说实习的事情吧,等我第一天到市检察院报道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她,在一起的那些并不出众的人物中间,她显然就是那个最吸引人的存在,我想避开也总是忍不得的多看几眼了。她总是那么大胆而聪明,检察院的人多半也比较喜欢她,这让大家略显拘谨的实习生活多了一丝丝宽慰和欢声笑语。一日大家乱哄哄得出去聚餐,到了地方又自顾自地找到位置坐下,我看了看正走在我身后的她,伸手替她拉开了椅子。在那个青涩的年纪,也许我的举动带着一种别样的成熟,正当我自己因为这种做作而有些不好意思之时,她白净可人的脸庞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很久之后,她躺在我的怀里告诉我说,那时我觉得你很懂事。哈哈,在年轻之时女孩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喜欢你,比方你篮球、足球特别的出色,你的谈吐举动很有见地,又或者你仅仅是温柔体贴而已。
等到论文答辩的时节,我已经被远在南方的中南大录取了。对未来没了什么忧虑而肆意享受大学时光的我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恋,那次分手纠缠了整整一年有余,我不知如何摆脱而渐渐沉沦,但我的生活在表面看起来却是轻松有色。那个时候,我和她已经很熟了,我们一起走过路灯昏黄的校园,她责怪我盯着她的脚丫看了太久,其实我并不是存心的;我们去过了植物园,看过了越秀荷花;我知道了她的男朋友已经去她家探望过,他们的交往得到了双方父母的一致赞同,甚至她男朋友家已经为她毕业后的定居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而我,因为了有她的陪伴,在许多苦闷的时光忘却了难言的隐痛。
她的论文答辩并不顺利,在最后的一个月,她面临了重新选题的困境。这是一个看起来不大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我凭借着一种僭越之心,庆幸于当时对论文学术水平的不严苛,帮助她做到了。所以论文答辩结束之后,她很开心,这让我又是很得意了一回,但以后现实的生活狠狠地教育了我,告诉我这些也只是一些鸡鸣狗盗的技艺罢了。
无论如何的,离别的时光很快地到来了,大家的心里都蒙着一层的忧伤。特别是我走的要晚一些,当初熙攘的校园如今冷冷清清,任是任何人不免要悲伤了起来。我们还只是要好的朋友,她要离开了,去她男朋友的家,我说:
“我去送你吧。”
她点点头,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伤心。火车是夜里八九点钟的吧,到了车站以后天已经是完全的黑了下来。我们坐在站前广场的花坛上,一遍又一遍听着广播播报火车晚点的事情,没有办法,东拉西扯地谈论些校园的琐碎小事熬着时间。我们都没有提起以后的事情,也不像其他离别的同窗说着未来再见的话,说着说着就慢慢沉默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早已想不起来对学生会的那一套理论,却也并不羡慕她的男朋友,毕竟她现在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了自己是喜欢她的了。也怪这分别的场景和气氛,它让人如此的多情。只有她,却显得并不解风情,还是时不时地开着玩笑。我有些气恼,看来是要真的分别了,她却如此!
如何的晚点,火车肯定是要来的。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了候车的通道,我把行李箱交到了她的手上,她就到进站口去排队了,看着她秀丽的背景慢慢走远,我泄了气似的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好一阵的酸楚从心底涌了上来,抬手使劲揉了揉鼻子,才没有落下泪来。我怔怔地看着地上清冷的影子,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怨恨来,狠狠地骂了一句: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你这是在干什么!”
想想自己如此真是不值得,上一段感情初中相识、高中互生情愫、大学相恋,到最终不也是鸡飞狗跳,不了了之的么!唉,何必又如此呢!
想到这里,我收了收恍惚的神情,起身就要往回走了。起身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向进站口的方面看了一眼,这想要告别伤感的一眼,却让我怔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她拉了行李箱离开了进站的队伍,靠在进站口旁边的墙壁上,静静地望着我。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不知道其中是留恋、是悲伤还是绝望。我的喉咙有些哽咽,我想喊她一声,但那种奇怪的声调肯定会招来周围异样的目光,我又有些羞怯。呆呆地望了许久,我看她还没有进站的意思,想给她发条信息问一问:
“你怎么还不走?”
在屏幕上打出来的字却是“你的影子好美”,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夸赞她。
“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看着手机上的回复,我再也不能说的更多,那个时候我也再不能考虑的更多。向她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可人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挂着两条发亮的泪痕,她终于也不能露着那种调皮的神情开我的玩笑了。那天她穿了一件黑灰色带着点点俏皮的半身裙,恰到好处的淡黄色坡跟鞋让她显得愈发干净利落,俏丽的面庞,水汪汪的眼睛含了泪更加楚楚动人。
在那个年月,像4444次列车一样的古董也已经是很少的了,墨绿色的车身,钢铁锈蚀的构建,硬邦邦而只能直立的座椅,车轮敲击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噪音像是诉说着工业化曾经的荣光。即使是这样的车次,在那个时候也还是很抢手的,离家或者归家的,谋生或者求学的人们拎了大包小包,在车门踏板放下的瞬间就将可能移动的空间堵了个严严实实。我知那列车虽慢,终会到站,而那终点站将会是她真正离开我的时候,也许此生再不相见。心中麻糟糟的乱成一团,我拉了她的手在后面慢慢磨蹭,别人挤我我就向前一点,别人不挤我我就懒得动一动了。她一定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默默依在我的身旁,而并不催促,似乎那车坐与不坐已经都是别人的事情了。
那车并不怜惜我们,一整夜过了涿州、丰台、居庸关、怀来。这一夜,她看起来十分的疲惫,靠了我的肩膀昏昏沉沉,我只是看了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想那灯火辉煌的地方,不知是谁的丈夫、谁的妻子,又或是谁的父母、谁的子女在经历了一天的辛劳之后享受了家的温暖。而我呢?我受了爱情的苦,未经历社会的残酷而体验了内心的酸楚。这半年来,我和她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我喜欢了这个女孩,内心却装着另一件心事,我想着从过去的感情里走了出来,却并不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走的出来。对于她,车行到站我将如何面对将来?我们甚至都没有提起过将来,更不论对将来有一个看似合理的计划。如果是现在,我一定是有了主意的,不论去到哪里,我都可依了她,而能够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而在那个车行的夜晚,我没有一点的头绪,她看起来也是毫无主张,而只是依靠着我。尽管种种的酸楚、样样的无奈,对于这个让自己心疼的女孩,我是不可能将她从自己肩上推得开,内心的感动、内心的喜爱又是怎么能够让你视而不见呢?
车到宣化,已经是将到终点了。北方秋季的红日又显露出它迷人的色彩,从那葱郁的远山上探出头来,山顶灰白的云彩描绘了金色的边际,又将光线洒在近处的人家和草木之上,天地间豁然的开朗而令人心喜起来。推开了车窗,有点沁骨的晨风,夹带着丝丝朝露的甜味迎了面冲进鼻腔里,让人忍不住的精神抖擞一下,头脑中污浊了一夜的思绪也就随风散了去。因是快到了终点,车上的旅人已是愈来愈少了,她醒了,披盖了我的外套,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开心地躺在座椅上,像个小孩滚来滚去,不知是因为人少了得到了些许舒适还是因为那清晨的美景。有些散乱的头发也不能遮挡了她明亮的眸子,笑起来如月牙般真是勾了人的心魄却不带着一丝的杂质。从那快乐中间,我又生出万分的苦楚,下一站就要到了,也许就是十分或者二十分钟的样子,我尽要与这令人怜楚的东西分别了,看了她的快乐,我又说不出话来,低着头久久注视了她,好不容易挤一点笑容出来,想是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吧。心中恨了自己的无能,如果她随了她男朋友而去,一定是可以得到生活的幸福的,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一定是看穿了我的难过,但她并没有随着我一起难过,而是突然从我的腿上坐了起来,精巧的脸上开心还是没有褪去。我把头别过去,假装看了晨与露的美景而陷入沉思一般,我知道她在看我,只是没有勇气再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她凑了过来,我有些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得湿湿热热的唇,软软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而快速地拿开,猛然回头,她浮了红晕的脸庞和丰满的起伏的胸部离着我如此之近,她低了头,轻轻地说:
“你不要担心,我会跟着你,你读书,我去工作,这里不管怎样我都不要了,将来怎样,我也不知道,我想跟你一起!”
唉,还能够再说什么呢?她的开心一定是因为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这让只知难过纠结而举棋不定的我是如何得不堪,怎能让一个女孩为自己考虑了这许多呢?我的心里又升起来万丈的雄心,我一定得对她好,不是么?
三
时光难捱,掐着数着开学的日子临近了,我费劲了心思想了诸多的理由,从家里多拿了一些钱出来。心里有鬼,话不能明说,母亲也似很知趣的没有多问什么,她对这个儿子还是有着诸多的期许,却并不知我已经在谋划着远在她心思之外的事情,直至后来,家里也并不知道这一段事。
九月的武汉,热气腾腾的时节已经过去,距离寒雨萧条还有那么一些日子,正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时候。想着未来长相厮守的日子,说不欢喜那绝非不可能,只是心里有点莫名的不安。毕竟是求学的学生,此途好像并非是正道,如若因此荒废了学业,才是真正叫我不知如何向父母交代啊,而其他的同学尽了自己的努力,好与不好却能够是问心无愧的!
想是如是的想,生活上的安排却不能停下,她已经在催促我何时来接她了。想来,她在那里已经是度日如年了吧,一想到前些日子车站分别她温存的态度,心里同时又高兴起来。也就是开学一个星期的样子,我租住了一位退休教师的房子,为的生活和学习方便,与学校只是一墙的距离,因此价格也要略微贵了一些,但屋子简洁,还有一个北向的飘窗,而显得干净明亮。我去看房子时心里想,她必然是很喜欢,因此也没有过多犹豫就定了下来。也没有其他什么需要置办,我与宿舍的同学做了交代,帮我在课堂打了掩护,就动身北返,去见那心心念念的人儿了。
短暂的分别因为有了相聚而愈发浓烈,有如金秋的红叶。我们特意在生活了四年的学校旁边住了下来,也并没有急着要赶回武汉的意思。那几日,我们真像是游离了世间的鸳鸯,重新地走走看看,校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似有了格外的亲切,曾经这里是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而今这里却是我们两个人的。弥漫的空气总是那么香甜,深深吸上一口,直醉到人的心间。夜里年轻人的朝气更加蓬勃,热闹的市场,攒动的人头,依偎的身形,如鱼鳞叠加紧挨的小铺,一盏一盏昏黄的灯光,夹杂着地上的烟火气,让人不由地沉浸其中,感受着年轻生活的美好,年轻真好啊!而深夜的温存更是让这些日子难以名状!美好、激情、颓废、荒唐都让人深深地沉迷其间!
不初我的所料,在她踏进那个小屋的时候,她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虽然我曾经认为她在学生会所接触到的那些足以使她成为一个过分成熟的人,但在我的面前,我看得到她的单纯善良,读得到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欢乐是从心底流出来的,我相信了我就是那个她爱的人!即使她有了恋爱的过往,但基于个人的好恶,我认为她并不爱那个男人,最起码不够深爱,想起这点我并不是洋洋得意,而是心中有了沉甸甸的感觉,这个可爱的人儿,我将如何才能够让她永远快乐呢?
武汉,这个我后来常常想起的城市,用了它最美好的一面来迎接这对新人,因为她这样对我说,“我们开始这样的生活,其实和结婚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那张证儿,对我来说,有没有区别不大”。直至南方的第一场寒雨降下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从国立武汉大学的牌楼下沿着山势一路缓行,层层栾栾的碧翠之间猛然显现的亭阁一角和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花,都让人惹不住驻足赏玩,心中感慨着那一份民国文人的风骨;搭乘了轮渡,横跨了长江,去往江汉路见一见码头文化的繁华,一头扎进了汉口租界的岁月变迁和异国风情之中,霎时间又忆起了那一段沧桑过往的历史;折返了长江二桥,不知觉闯入了东湖的宁静与波澜,说好了要早点归家,却不自觉登上了磨山观湖,找一处僻静开阔之地,拥了身边的人,江风与湖景浮到眼前,让人忘记了身处何地,又是何时,尝一点朱唇,将自己与心爱的人都化为清风,了却了纷杂和烦恼而去……
夜间的中南大又有着格外的风情,环湖、临湖和中区每一处的角角落落都有让人一赴的向往,文泰、文澜和逸夫楼间或地去与求知的学子抢抢座位也不失为大学生活有趣的一面,因为有了我的缘故,她对这里的一切都表露出了亲近。晓南湖畔,荷叶田田、蛙鸣阵阵,一对对热恋的人依偎着诉说衷肠,而我们也是其中的常客。牵了手慢慢踱出北门,左手边就是那一条令人向往的小巷,头脑灵活的武汉人沾了学校的光,将生意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在这里天南海北、川湘辣苏杭甜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尤其喜欢去吃那一份梅花糕,甜甜糯糯,带着淡淡的花香,引得男男女女女排起了长队,不论人多人少,要花多久时间,每晚我都会带她去吃了一份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中。离了武汉,多年之后我走过大半个中国,再未遇到同样的味道,想必她也是吧!
我喜欢江城,却不能适应这里的冬季。进入12月之后,我的心情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焦躁与不安越发堆积在心里,看了乐观的她却不忍心挂在脸上。
头一件的难事就是经济问题,同居已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们没有哪怕一点的收入。她试图去工作却并不顺利,找了中介公司,没经过社会的我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圈套,经过两三次之后才发现,中介公司拿了钱,只会介绍一些根本难以接受的工作,两三次后这钱就落入了他们的口袋,堵住了我们的嘴而让你有苦难言。经历了诸多的不易,她终于进入了一家教辅机构,却要经历将近一月的培训,入职后才会有收入。因为她也知道我们的开销太大,不是学生可以承受的,她急着赚钱想换个工作,而我考虑了将来入职后,她可以分配到离学校十分钟路程的地方,就会避免许多的辛苦而一意地让她坚持下去,于是在未来的一个月我们还是不会有一点的收入。
生活渐渐滑入窘境,激发了我作为男人的雄心和责任,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如此的时节就要面对和承担两个人的生活,但我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你要承担责任”。现在想起,那时的雄心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可笑,但我也得承认,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地从一段感情开始一段生活。我不再去课堂,而是去找工作了。想都不用去想,结果当然是头破血流,只是这些是碰过了以后才知道的。去了应聘杂志的编辑,才知道只是个贩卖版面的窝点;去了律所当助理,才明白大学生是实习,没有薪酬,直至去到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才得到一个培训的机会。这家公司在当时还算是小有名气,只是需要去到汉口工作,每日往返需要四个小时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我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吃苦,却不知吃苦只是工作的最低条件,培训的第二日我就仓皇地逃离了那里,而原因竟然是那样简单。
在头一天晚上,她看了我奔波的辛苦,劝我不要再去,她的温存像一条鞭子抽打在身上,我暗暗在心里下了誓,无论如何的辛苦一定要坚持,这样才能不辜负这个温暖的人儿。第二天起了大早,急匆匆搭了车,像所有奔忙的武汉人一样,手里拿了早点,在路程上就草草果腹了。尽管如此,车行长江大桥还是堵了半个点,窗外阴沉的江面仿佛在告诉我,前方并没有什么好事等着我。等到我跑着进到公司培训室的时候,我已经是晚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培训主管是个年轻利落的女性,看起来年纪不会比我大多少,谈吐、行动显然是经过了世事历练而显得经验老道。在第一天的培训中,这个姑娘安排我们自我介绍、分组讨论,做一些接触他人的活动,在这些虽然年轻但是满眼欲望的人中,我是那个很显另类的人,我不擅长发言、也不喜与他人争论,因为在我看来这种争论与恶狗抢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吃一口,并没有什么正确与错误的区别,我觉得他们口中的言辞荒唐而可笑,连最基本的逻辑也没有,摆了一副拘谨严肃的样子坐在不显眼的地方而动也没动。今天,那姑娘扫了一眼推门而入的我,却是满脸堆笑,亲切的说,“快坐下吧”,这样的态度让原本有些自责的我心中多了一些温暖。
屁股刚刚沾到椅子,就听这姑娘愉快地在那里宣布,“今天有两人迟到了,我们请他们上台为大家表演个节目吧”,下面是一片的起哄和叫好声。霎时间,我羞红了脸,耳根都可能在发烧,可是迟到了总要接受惩罚,这个我倒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是低了头走到前排众人面前。当我正在考虑表演什么节目的时候,那姑娘快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节目很简单,做一个女孩子撒娇的动作就行”,姑娘的声音很好听,但却是一个炸雷般让我脑袋“嗡嗡”直响,女孩子我见过,女孩子撒娇我也见过,可让我去做一个女孩子的动作那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啊!
这个简单的要求,冲击了我自小所接受的那种传统而迂腐的教育,在我的世界里男女之别无异于天地之差,大丈夫处于世间,虽不能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应当是顶天立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能以女流自诩!而我身边的那位仁兄,泰然自若、搔首弄姿,摆了造型愉快下去了。再看看那姑娘和座下众人,一脸看戏的神情,也许在他们的生活中这些都是司空见惯吧,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他们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居然连一个女孩子撒娇的动作都学不来,那姑娘似乎是认定我过分的愚笨,在旁边比比划划,试图让我抬起已经是僵硬的手,动一动站桩似的腿。
那几分钟,如果地面有一道缝,估计我已经缩了缩,钻了进去。那姑娘终于看出了我的尴尬,却并不打算放过我,不然在众多新人面前,她一定是觉得自己的话并不被重视了一样。我在那里越缩越小,内心越揪越紧,那份倔强像一根刺扎在了心里,终于我动了动腿,屈辱而僵硬地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一下,也让那姑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让下面的看客爆发了雷鸣的掌声,也许在他们是真诚地为我的成长而加油鼓劲吧,这不就是昨日这培训主管所宣传的企业的文化么?
后面的事,我已经是全然不记得了,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无心逗留了。回去的路上,我想明白了,我干不了这份差事,我可以不畏辛劳,却不能放下心中的尊严,而要在逐利的企业做事,首一件的就是要摧毁你的自尊,你不能把自己当作有理想、有抱负、有原则的人,你只是赚钱的工具,这个工具需要具备什么样的特性,你就要养就什么样的脾性,这就叫成熟、叫能力、叫价值,否则你就一文不值,何谈生存与发展,而我并不能做到这些,因为这与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与我十几年寒窗苦读所追求的精神世界完全地背道而驰。我想,我也并不需要尊重他们,甚至不用跟他们打个招呼,明日我就不去了。
如若家里的人儿问的紧了,我就说真的实在是太远了,还是寻寻别的事情做吧。上面所经过的这些事,到了最终她也并不知道,因为我回去讲了因是太远,她也就附和了,“我就说过了,那么远,你得有多辛苦啊,还是别去的好。”
这一日,在我一生中都不能被忘怀,现实并没有教会我做事,我倔强地下定决心:此生不可能为了生存做那些有损精神的事!回来的路上,手机也丢失了,似乎在告诉我,你以为生活的苦到这里就算到头了么?
四
冷到了一定的程度,终于下雪了。像起了霾似的天空,阴沉着个脸,有气无力地扔几片雪花下来,那雪花也是软软塌塌,不成形状,和沤在泥坑里的烂树叶相映成趣,对于习惯了北方清爽干冷、银装素裹的我来说,我实在不好意思称之为下雪了。那雪也许在半空中,也许在刚碰到地面就失去了白的颜色,死皮赖脸地在地上堆积起一脚深的泥与冰、雪与水的混合物,一脚踏上去发不出踩雪的“嘎吱嘎吱”声,而是“噗嗤噗嗤”陷入泥水的声音。
连续很多日不见阳光,屋内的墙壁与棚顶相交的四个角都慢慢生出一点点绿色的霉斑来,那霉斑星星点点却繁殖力惊人,几日的时间就在墙角连接成片。屋内的空气降至了冰点,如果不是外面起风的话,甚至不如把床搬到院子里来的舒服。就在这样的天气,我却是不能出去享受一点点的阳光,因为我的脚扭伤了。那一日大家七手八脚把我从篮球场架了回去,交给她照看。她一面嗔怪着我,“怎么那样的不小心”,一面打了热水给我泡脚,因为我说自己的脚感觉很是冰凉,由此可见她和我都是没有什么生活的经验。因为泡了热水,血液加速地循环,只是躺了一会儿的时间,半边小腿都有了青紫的颜色。她开始担心起来,询问我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实在不行是不是需要什么药物才能缓解一些,尽管疼痛的感觉慢慢开始折磨着我,但想想这个时节我们手中的拮据,我觉得自己是可以撑的下去,断然地摇摇头,安慰她:
“没有什么关系的,以前也经常受伤,几天就好了呢。”
我又高估了自己,到了夜间,整个脚裸和小腿开始酸痛起来,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开始啃食骨髓一般。我的腿一动也不能动,放了松软的枕头在脚下仍是不能入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头上开始沁出豆大的汗珠,她紧紧搂了我,心疼得摸着我的脸,却有些手足无措。我纠结再三,轻轻对她说:
“没事,你帮我下去买一盒云南白药喷雾。”
她起了身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外面现在没有人了,楼道里的灯也没有亮,我有些害怕。”“没事,我跑快一些,跑快一些一下就回来了。”
“蹬蹬蹬”,她就跑出了门。看她有些慌乱的身影,我知道她是真的有些害怕,那种害怕就像小的时候下了晚自习独自骑车经过村里的小巷一般,那种感觉曾经陪伴着我度过了小学和初中,给我留下了极大地阴影。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蹦一跳得去到屋门口,扶了门框立在那里。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就听到她进了单元门,因为她的脚步很轻很快,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进了单元门她就开始故意制造很大的声响,一会儿咳嗽一会使劲踩了踏步,我知道她是在驱赶未知的什么,也驱赶走心中的恐惧。
我站在六楼轻轻喊了她的名字,就听到她突然停了脚步,等到我又喊了一声,她就急切的回应了我,“蹬蹬蹬”地一口气跑了上来,还没喘匀了气,一头扑到了我的怀里。
以后的日子,我没法去上课,却蹦蹦跳跳地想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想让她觉得只有她在伺候了我,自己却没有了依靠。大概过了那么十几日,我的疼痛不是那么厉害了,心里又开始琢磨工作的事情。现在的状况是那样的明显,出去工作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并且出去工作也是那样的不适合我。我想起一个办法了,也许可以试着在家里,在电脑上做一些文字的工作,这想必是非常适合我的。我把想法与她讲了,她也是十分得开心,因为在她看来,我是很能做点事情的。很快地事情便有了着落,因为企业需要网上的曝光率,因此有专门的公司雇佣了人写一些小的文章,增加关键字的搜索频次,旧称“水军”,我就开始了这样的营生。每日接到上一级布置的课题,400字以一元的价格,800字以两元的价格,1500字以五元的价格售卖文章,尽管写长篇的更累一些,但我宁愿接一些长篇的任务,因为这样每字的价格更高一些,方能显出自己的思想更为贵重一些。然而这活计并不好做,不说每日的课题稀奇古怪,单是打字就要累的够呛,尤其是手腕可是遭了大罪。因是屋里的气温寒冷,我又每日坐着不动,她就自作主张买了一个小太阳似的电暖气放在我的身旁。有了这舒适的东西,我更经不得寒冷,她早出晚归去参加岗前的培训,我就整日与那小太阳作伴,一个月下来,右大腿的外侧居然出现了大片黑色瘢痕,害得她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我仔细琢磨了一番,想必是那小太阳整日灼烧的缘由了。当月结算了薪资,收入不足五百,将近两百却付了电费,我们的生活只是稍微地松了一口气,却并不见到任何的好转,这于我又是深深地打击。
在那个寒雨连绵的季节,我的伤慢慢好了起来,心情却愈发地阴郁了下去,她又发现我与前任并没有干干净净断了联系。在一日我上课回来后,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样子,直接告诉我:
“我和她在网上吵了一架,我都告诉她了,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看着我呆呆木木,无言以对的样子,她把厉害的一面拿了出来,责问着我:
“你为什么不敢跟她说清楚,为什么不告诉她?我算是什么?我是她的替代品么?……”
对于这样的状况,我只能是尴尬的笑着,想尽了办法去宽慰她。对于上一段的感情,我没有办法从心底彻底抹去,稀里糊涂、不明不白,而和她所在一起经历的一切又是另一种情形,我只能是紧着眼前的日子过了。好在,她与前任的斗争中,想必是她占了上风,她也得意于自己的美貌而充满信心,并没有过多的纠缠和为难我。其实,每个善良的女孩,都想要一段一尘不染,只属于自己的情感吧,她们并不愿意争抢,只是很多时候男性将她们置于了复杂的境地,让她们也觉得自己降低了身价,为了情感却不得不将那种羞辱放在一旁,这都是男人的不是,而我在这方面一直都是表现极差的那一类。
事情过了没有多久,缠绕在心头的阴郁愈发得显现了出来,一方面是生活的确越来越艰难,另一方面我对自己半年多来的学业荒废越来越担心,最后一点,因为她的争吵彻底斩断了我上一段将近十年的感情纠葛,而让我对那些年月,对那个人愈发地心怀愧疚,曾经我以为那一段是天赐的缘分,谁知自己的一番操作却是一地鸡毛。所有的这一切纠缠交织在一起,把我缚在其中,动弹不得,我觉得自己有如卡顿的电脑画面,不关机是摆脱不了的了。在一个同样阴郁的下午,我写了一首小词在我的状态里,在别人不知真假的赞叹之中,我收获了她在我面前的第一次伤心落泪。她是真的伤心了,在那个时候也许她也心生后悔了吧,看了她的伤心,我又万分的懊恼,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那一夜过去,她又如没了事的人。日子就是在这样的阴郁、懊恼,自我安慰、自我消化中慢慢捱了过去,直到另一件事摆在我们的面前。
五
按道理寒假到了,我们就应当各自回家,在一年一度的春节与家人团聚,好好的快乐一番去了。可是在之前的几次深夜的依偎呢喃中,我总是感觉出来她的不愿意。按照她的说法,她不愿意回家去,在这其中她给我讲述了许多她小时候长大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看起来开朗活泼、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在内心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她说在小的时候她就离开家读书,寄居在叔叔的屋檐之下,敏感幼小的心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所以对亲情世故并没有那么多的热情。另一方面,她内心里有许多的不安,她说自己回去了肯定就不可能回得来,一旦两个人真的远隔山海,她没有信心能够守得住这份感情,所以她宁愿尽可能得和我多呆些时日。
说实话,对于她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因为自那次词作事件之后,我并没有什么悔改之心,时不时地表露出忧愁的样子,她虽然不说什么,但一定是看在了眼里了。而我在那时因为忧惧的缘故,对这样的生活也生出了一些厌倦,转而羡慕宿舍的同学可以一起学习、一起游戏,时不时地要跑回宿舍去玩耍一番。无论如何,我没有勇气去真正伤了她的心,经过几次不算正式地讨论之后,我咬了牙关,决定了两个人要共守这样的岁月。
放假的通知下来之后,日子还有没到,就有人排了队买了火车票,陆陆续续大包小包的离开了学校。走在校园里,每日我都可见到许多这样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校园日渐的萧条了下来,尤其是周边的小店,愈发地明显,一间接着一间的关了门。很快地,校园冷清了,街面萧条了,而我要赶在最后的时刻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第一次春节做准备了。其实又有什么好准备呢?生活的窘迫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更不要说过节所需的零碎了,只是我要保证在正月十五店铺开门之前,我们不至于断顿罢了。有了肉菜大米、装了厨具煤气,保障了水电充足,我就自告奋勇为她做了第一顿饭,靠着依稀的回忆,照猫画虎做了一道土豆烧肉,她居然连连夸赞,像是见到了珍馐美味一般,快乐的不行,于是我把土豆烧肉做成了真正的“家常”菜,她吃的总是那么香,就像是我对土豆和肉施了魔法一般。
因为两个人的相互陪伴,这样的日子放在节庆里虽然略显寒酸,却并不让人觉得清苦,反而时不时地让人尝到一丝丝的甜味。节前的时候,母亲怕我在外受苦,给了数额不大的一些过节的费用,那一天她更是开心了,回来的路上挽着我的胳膊,又把美丽的眼眸笑成了清晚的月牙,亲热地说着:
“还是妈好!”
那口气简直就如过了门的媳妇一般,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有了家里的资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好好想着除夕夜的安排了。按照家里的惯例,我提议除夕自己动手吃涮肉吧,她当然地依附了我,我们就那样手拉手经过了538 的终点站,穿过中南民大的校园,去到一个规模可观的超市。虽然是极度的兴奋,她还是没有像我一样失了理智,告诉我这个该买那个不该买,这个有点浪费那个却又正合适。
我知道她尽力把生活过成家的样子,而我也尽力把春节带上些年味,尽管我们都是笨手笨脚,免不了步履蹒跚,少不得争吵磕碰,甚至于在准备吃饭的时候,我还摔了筷子。那是我第一次对她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的怒火,至于是什么原因,现在已经难以记起了,我曾经很多次努力地去回忆,只是有些模糊的意象,也许是争执要先做什么,也许是她多唠叨了几句。对于我,在与她一起的日子,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一桩,无论自己内心在这红尘俗世是如何的挣扎纠缠,我一直都是疼爱她的,不曾对她动粗,却留下了这一桩憾事!至于她在之后也常常说起这一夜,却对我的过激行为只字未提,想必她早已原谅了我,而记得我的好吧。唉,女人那可怜的小心思啊!
六
等到再一次草长莺飞的时候,她已经在中南民大对面的培训机构去工作了。我照常了去上课,如果结课比较早,我就从茶山刘的站牌下跑到马路对面去,斜着穿过中南民大的校园,然后从路边的围墙翻出去,去到马路对面她工作的地方去接她;如若结课比较晚的时候,我就走出学校北门,去到茶山刘的站牌下等她,不多会就看那538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地过来了,看到她轻快地向我奔来,就收拢了东拉西扯地思绪,不论何种情形,她见了我总是不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喜悦。
在我的掩饰里,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看不到我的愁,猜不透我的心,她更不知道,我已经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摆脱目前这样的生活,我下定了决心要将她送走,而将当初为什么她要与我寓居武汉的缘由忘得一干二净。
我开始对她旁敲侧击,时不时给她讲明当前的状况,试图用现实对她对我的各种利弊来使她改变主意。初始的时候,她也许只当我随口讲讲,也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次我说到她可以先回海南参加公考,先把自己的工作安定下来,等我毕业了就可以考去她所在的地方,这样岂不是很合适?
她显然是迟疑了,对我描绘的前景又有很多怀疑:
“你不回北方了?会跟我到海南么?”
可笑的是,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却对世事几近无知,我甚至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所说的事在实行的层面上会有什么难题,就如浮游浪荡子般许诺给她以后的期望。
事情到了这里就有了转机,一切的发展与我所料想的相差不多。日子很快进入了五月,她已经辞职做了回家的打算,我们最后一次手牵手翻过民大的围墙去结算了她的工资,郁郁葱葱的林木,微波粼粼的南湖,在我看来那么合适的一切,都没有告诉我这段分别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终于那一日,她登上了拉萨开往广州的火车。那列车风尘仆仆,跨越几千公里而来,承载着众多的希望缓慢地停靠在武昌站。我狠了心,不再去顾及她的情绪,只知道无论如何地这一次要送她离开,好使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的状况,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了那一晚车站分别地伤心与难过,只是略显敷衍地说着一些请她照顾好自己,耐心等我之类的废话。直到车门打开地瞬间,我一眼看到了车厢内拥挤的西北人和那些陌生冷漠的面孔,内心突然地开始疼痛起来。想她一个弱弱的女孩子,却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拥挤那么两天一夜,她该是何种的无助和脆弱啊!更何况我又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该是多么的孤零零的啊!她读不懂我的处心积虑,却一眼看得穿我的心痛,反倒是这个时候她轻松了起来,在我怀里轻轻地说:
“你就不要担心我了,我在外上学这些年,这些车都坐了多次的,我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哦……”
我甚至不忍心让她踏进那个车厢,转头想想这将近一年来所经历的,那些甜蜜虽然历历在目,可是那种窘迫是我如何能承受得起啊!这种纠结与痛苦直到她已经远去的时候,仍然让我难以接受,在站台立了许久之后,我用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气麻痹了自己,慢慢踱了出来……
她满怀了期望而去,而我已经隐约觉得出来,这是一种结束了。
当天下午我就收拾了东西,搬离了那么让我们朝夕相处、抱团取暖的小窝,看了空荡荡的屋子,我想流露出一种悲伤的心意,来帮着拿东西的舍友吵吵闹闹,我又不想太过难堪,随了他们嘻嘻哈哈而去了。
一段生活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另一段生活的开始,大半年的时间我都感觉得到她心里的难堪。电脑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字眼告诉我,她寄居在海口亲戚的家里,一边工作,一边准备海南的公务员考试,我又想起了她曾经对我讲过的往事,她因了从小寄居而早早懂得察言观色,那想必是一种苦涩的心理煎熬吧。对她的心疼并没有压过我内心的自私,对旧情的眷恋让我狠心地向她提出了分手的话,电话那头的痛哭让我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听着她的呜咽抽泣我的心也就绞成了一团。在大学里看到最多的,听到最多的就是男女的分分合合,而其他人似乎都是轻轻松松的样子,轮到自己怎么会是如此的让人心痛。我实在承受不了,也根本想不明白,因为还没有怎么样我就答应了,在十一的时候要去海口看望她,而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心里一种闯下大祸的心态。最后的结果就是,我能够想象得到,这大半年她过的是如何的不容易,我又开始羞愧自己的无能,让这样深情可人的女孩受了生活的压迫。
从茶山刘出发,到达海口,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我根本没有去想自己鲁莽提出分手这事会对我们之间产生如何的影响,而像这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我又像去年北上去接她的时候一样,心中充满了悸动和渴望,一路上的风景都无暇顾及,只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明媚,路途劳顿和拥挤换乘这些都已不值得一提。当列车转为粤海铁,正是清晨的阳光从海面铺洒过来的时候,刹那间天海一片,目光所及也极为的开阔了,让人的心情也随着放空振奋了起来,看着这样的美景我甚至想到了毕业之后长居在这里的情形,我想那个时候我是想和她在海南成家立业的。
在海口的十多天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应景,绿树红花、碧海青天,这个城市总是带着那么一些清新的气质。她并不记恨我的狠心和绝情,而我也根本就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她会原谅我的一切错误。虽然我们没有能力和时间去到很远,但她尽可能地带着我熟悉和领略海南的风情,尤其对那些我并不熟悉的美食,她都有兴趣带我去尝一尝,糟粕醋、清补凉、烤乳猪、盐焗鸡……她知道我哪些喜欢吃而哪些并不能一时适应,而晚间我们尽情释放着半年来的相思。那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以至于到了分别的时刻,我是那样的狼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就仓皇地跳上了车。回程的路更是不能提起,内心的苦就像是在海水里泡发了一般,把人心都淹了个半死,除了吃饭和上厕所的时节,其他的时候我都不愿起身,只是昏昏沉沉睡了两天,等到我再一次闻到茶山刘的烟火气才稍稍缓过神来,也许在那个时候我是太想念她,和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了吧。
七
她是会原谅我一切的错误,因为错误总是有一个直接的由头,她相信她可以约束我,而帮我改正。但是当我的一种情绪时刻缠绕,总是有形无形的存在,而让她觉得自己无可奈何之际,她就会变成回那个成熟而冷静的人。
在我多少次无法抑制自己对旧情的眷念,或者以某种方式表达出不能感觉她的爱意之后,她的心也就凉透了。所以那一晚,她只发了几行信息过来,我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她其实一直都是聪明敏感的,只是一直都是在迁就我罢了,所以当她一字一字地把原因归结为最终的一点——我在心里没有她——的时候,我没有了任何的办法去反驳她,挽留的话说出来是那么苍白无力,连自己都难以打动。她将喜欢和爱分的很清,看的很明,她说我只是喜欢她,而她却是爱我的,以她的骄傲和要强,她不愿意再忍受了。我知道她已经考取了三亚的岗位,她的生活会安定美好下来,我想自己也陪她走过了最难的岁月吧,而她把亲昵的称呼最后留给了我,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曾经我以为摆脱了她的感情,我的人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显然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没有了她,我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一样,成为一个努力上进的学生。我知道自己拥有梦想,但在过度的思考中纠结难行,彷徨四顾却看不清前进的方向,内心的挫败没日没夜的袭来。反而心中没有了惦念,行为没有了约束,我愈发地放浪形骸,在年轻躁动的青春里寻求着并不光彩的刺激。她说我只是喜欢她,而我如今再没有能力像喜欢她一样喜欢一个人了,就这样慢慢得沉沦了下去。
最后一次坐上538离开茶山刘,我是为了踏上西行的列车。本来我可以选择广州或者宁波这样的地方去工作,但我在没有了她之后,失去了纯真和灵魂,糟践了年轻和身体,只剩下了从军的梦想和越远越好的心思。那时新疆是个并不太平的地方,众所周知的原因,那里充满了危险和困苦,而我并不在意这一切,甚至愿意埋葬在那里,不愿再踏上归乡的路途。离开茶山刘之前,我最后一次给她留了信息,告诉她我要去了哪里,当我关掉电脑的时候,那通讯软件的界面仍然没有任何的响动……
十年就那样过去了,她总是像高原璀璨的流星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论是在异国他乡的深夜还是面对着苍凉起伏的山峦,我总是动也不动,任凭着那些记忆的碎片从心上划过,那些碎片好像并不锋利,只是留下几道伤口带起阵阵的疼痛,而并不至于流血的程度。我知道以她的聪明伶俐,她想必过得很好,对于今天这样的变故,也不知会对她产生如何的影响。久久地看着新闻的讯息,我甚至于想打个电话给她,可是凭什么呢?凭着同学一场,表示慰问么?我们曾经只是同学的时候,都未曾有过交谈。凭着朋友的身份?未免贼喊捉贼,太显虚伪了吧!分手之后未曾联络,想必她也没有要把我当作朋友的意思!
当我起身想要出门走走的时候,也许是满脑的思绪,乱糟糟而不能自顾,从台阶上将将要踩到地面的时候,脚底一滑,用右脚外侧着了地,曾经让我在茶山刘躺了一月有余的那脚踝又再次钻心的疼痛起来。等自己稳住了身子,只能是暗暗苦笑,突然信了宿命似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巧合吧,但世间的事又哪里来的那许多的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