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一
打小喜欢月亮。小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身体不好，我在姥姥家上学，姥姥姥爷那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还好，对我很好。那时的我无忧无虑，但是跟同龄的孩子相比，终究不是在父母身边，内心对她们似乎也有些轻微的羡慕。

还记得在月圆之夜，我在姥姥家的天井里，依着一个草垛，就着天上的月光看书的情景，现在想来那是否有些矫情，而且对视力不好，不可取。可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子，懂什么月光的含义，不会吟诗，更不会故作浪漫。那时的月光，就是纯粹的月光，那样清澈地倾泻，一个孩子，因为喜欢月光，就在月光里读书，能清晰看到书上的字。月光如水，那个读书的孩子，是水中一尾快乐的小鱼。

长大后，依然喜欢月亮。读唐诗，最喜欢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曾经给自己取个论坛名字叫“清泉明月”。喜欢月亮，于是在恋爱的年龄，他背着我在寂静的街道上行走，如果远远看见有人走来，就做贼一样赶忙从他背上溜下来，两个人在月光下散步，我联想起最喜欢的一位女词人李清照，那时候觉得我和他就是夫唱妇随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尽管我缺乏才情，他也非舞文弄墨的才子，但能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心心相印，那不就是最美好的人生吗？在那样的月光下，感情也变得异常清澈起来，在月光中行走，希望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是长长的一辈子……

后来，一转眼就踏进了三十岁的门槛。三十岁之后是人生的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也可能是多事之秋。男人“三十而立”，很多人升官发财了，女人“夫贵妻荣”，相应也具备一定经济社会基础，虽然容颜开始走下坡路，自信成熟的魅力却开始日渐丰盈。这个时期的人们，就如同天上的那轮满月，无论男女，都进入佳境。虽然是初秋的人生，却一个个意气风发，俨然春天又到来。



二


月光之下，我们走过一个个年头。而最美的月光，自然在中秋节。一年一度中秋节，是团圆节，也是过年之外的第二大隆重节日。每年的中秋节，我们总有一些美好的难忘的记忆，伴着清澈的月光，烙印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今年这个中秋夜，我值班，与病房里一些病情比较重的病人一起度过。其中一位是86岁的老大爷，他得的是心肌梗塞，多发脑梗塞，他几乎总在沉睡着，吸着氧，定时打甘露醇，自从他住院，是他的两个儿子轮流在照顾他，今晚是他的大儿子陪床，这是一位中年男人，脸上有着农村人特有的纯朴善良，还有沧桑的痕迹。他并不多言多语，但是让人觉得他是个孝顺儿子。 问起来，他说他的母亲去世20多年了，于是我再次看看躺着的老大爷的面孔，长长的胡须花白，满脸皱纹深刻，他让我想起我的姥爷，他的一生也许将要走到终点了，将近90岁也算是高龄了，一生中含辛茹苦拉扯大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伴早早去世，他的心中该有多少辛酸！如今他静静地躺在医院里，度过这个中秋，不知道来年的中秋他还能过吗？想到这里我有些伤感，想到自己渐渐变老的父母亲，想到自己迈入中年的人生，岁月真的如水，流逝得如此迅疾，没有声音，就把我们抛在荒凉的岸！

无论我们是开心还是痛苦，岁月毫不理会我们的心情，我们只有自己对自己负责，无论命运给予我们的是什么，都咬紧牙关，挺过一个又一个的坎，我们变得随波逐流，向社会的规则妥协，我们在内心叹息，却终究学会沉默。

月亮在我们的注视中，一天天圆满起来，到了今夜，修成正果。那么之后呢？将是另一场循环，另一场期待，另一场生旦净丑的上演，在现实的舞台上，谁能做真实的自己呢？倘能“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何等洒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是多么快乐！但是在月光之外的现实里，诗人的翅膀却无法飞翔，苏东坡不能，李白不能，我们更不能…… 那么月亮之上，真的有桂花树吗？有吴刚吗？有嫦娥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如果月亮上有桂花，希望今晚的桂花飘香，希望吴刚的斧子停止砍伐，希望嫦娥可以思念后羿，但不后悔。而嫦娥和吴刚，两个不相干的人，是否可以在同一轮明月下，赏月，饮茶，闲聊呢？

工作之余，我数次忙里偷闲趴到窗口望月亮，黑暗中的月亮特别亮，月亮旁边有一颗星星，似乎在陪伴着她。刚天黑的时候，月亮在最东边的楼顶上，晚上九点的时候在中间那座楼顶上，三点的时候在西边的楼顶上，月亮是长着脚的，在这样寂静清白的夜里，默默地行走在天空，天空就是她的路吗？


三

在这样的夜里我无眠。午夜之后，我端着治疗盘穿过寂静的走廊，为那位老大爷输液，他在睡梦中，我多么希望他今夜能有一个甜蜜的梦，也许在梦境中，他可以见到老伴，可以跟她说话，可以吃她亲手做的饭，穿她亲手缝的衣…… 当十六早晨的阳光灿烂温暖，透过走廊东边的窗口照射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感到疲惫，又感到欣慰。这时候我看到那位老大爷的二儿子来了，他的两个孙子也来了，我以为他们来看爷爷，可是我听到他们在走廊里跟医生说要给老人办理出院，“反正病是很严重，不可能治疗好的”，这是他们办理出院的理由，之所以十五那天没办出院，是怕那天在家里死了弄得大家过不好节，原来如此……

也许86岁了，已经是善终，也许那样的病送来住院四天已经算尽到孝心，也许他的儿子已经算是尽力了，也许老人再活下去也没有更多的乐趣，可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他曾经为他的儿女付出全部！

一位农村老大爷，操劳的一生，最终是这样的结局。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惆怅，接班离开医院走在路上，满脑子还是那位老人和他的儿子孙子，这样一个中秋夜，注定让我难以忘怀。

　　也许我们能治疗一位病人的病，却无法改变一个病人的命，如果他是一位离休干部，那么他就不会如此匆促地被动地被自己最亲的人办理出院；如果时间倒流50年，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子女，恐怕不能如此轻易舍弃治疗，但是现在他出院了，病情刚刚得到控制，开始好转，病人还有清醒的意识，还会说话，就要被接回家了。这一幕，就这样活生生地在现实中发生，在我们知道和不知道的角落，在中秋节或者不是节日的某一天。他回家之后会好起来吗？希望如此，他是那样慈祥的一位老人……

中秋节，团圆节。月圆人团圆。多么希望天下的老人都能健康快乐，享受幸福的晚年，与他们的儿孙共享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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